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toptw】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春风薰人醉》 作者:岑扬 内容简介:  欸欸欸!一个姑娘家镇日喝得酩酊大醉的,这像话吗? 瞧她没一刻清醒的,竟还想当他聚酒庄大当家的护卫咧! 这简直是─── 好吧好吧,就算她醉拳醉剑耍得了得,那又如何? 好歹她是个姑娘家,而他可是个昂藏男子啊!怎能…… 唉!好无力啊!瞧她巴着他不放的蠢模样…… 想他顶着「天下第一醇」的御赐牌匾,谁人不惧他来着? 唯有这醉丫头了…… 她非但不怕他,还成天将她对他的企图挂在嘴边嚷, 不是琼玉醉、仙翁饮,就是芙蓉醉、塞下曲的, 难道她满心满眼就只看得见他的酒库,而无一丁点他的……人吗? 唉!头痛!真个儿教人头痛的醉丫头! 他得好好想个法子转移她的兴头了……  楔子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1277 隆冬腊月,自是天寒地冻,素日热络的大街如今也教这寒冽严冷给锁起来,只剩门可罗雀的寂寥。 大冷天的,谁会想要到街上吹风受冻啊! 偏偏就他孔令的女儿活蹦乱跳地直嚷要出门逛大街,天晓得这时节的街上有什么东西能玩的?只怕连小贩都不出门儿干活呢! 而且、心里老觉得今儿个同女儿出门准没好事。孔令按着心口,怦怦乱跳的,好像待会有事发生。 “爹,天这么冷,好玩哩!”孔家千金呼出热气,小手弄着眼前在半空凝结的雾气。“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忒好玩的!” “这有什么好玩的?”他不明白女儿小小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前看不见人,后进不了店的,连热呼呼的甜酒酿都没得买。”幸好他还懂得随身带酒取暖,唔……冷死他! 就这娃儿怪,不怕冷。 “又没啥干系,等会回去再教陈嬷嬷煮一大锅让爹爹吃撑不就得了。”等会?“你还要在街上晃悠多久?”还不打算回去? “等会,等会嘛--咬哎!爹!你瞧瞧,那里躺了个人哩!”啊啊……他就知道没好事儿。孔令悲哀地想。 就说嘛,依女儿一出门就会捡东西回家的性子,怎么可能一路上平平安安、风调雨顺的?唉…… 上上回带了只鸡、上回捡了条狗,这回可好了--逮了个人! 被女儿拉着走到被雪覆盖得只剩一条里着补丁衣袖的臂膀处,孔令的心不由得揪痛了一下。 还是个小娃儿!好心肠的他眼见此景,也无法作壁上观。他抱起几乎快被雪活埋的孩童放在怀里,轻压冰冷的颈侧。“女儿啊,这回你可真捡对了。这娃儿还有气,只是冻僵了。” “还活着?嘻嘻,太好了。”孔家千金拉扯爹爹。“你要救啊!带回咱们家,作我的玩伴。” “看这样子恐怕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呢……”孔令皱了眉头。“要不怎会倒在这天寒地冻的路边,唉……” “别唉了!他会不会冷死啊?” “不会不会!”孔令赶忙拿出藏在怀里不时以内力温热的酒葫芦。“幸好爹今天带了酒,还是暖的,喝了就会暖和。” “那就让他喝了吧!”孔家女娃催促着。 “好、好。”孔令打开壶口直接就那张冻得发紫近黑的小嘴。 就在这时,仍带雪块惨白的脸上,先是鼻翼轻轻掀动嗅了嗅,之后像是感觉嘴边有东西似的,微微张开口,正好让孔令把壶口凑上去。 咕噜、咕噜…… “太好了,他喝进去了!”孔令扬起比女儿更开心的笑容说道。 正要收手时,不料一双冰冷小手阻止他的动作,酒葫芦壶口始终没有离开孩童的口,直到-- “啊啊?”孔令得以收手实因为那双小手垂下,壶口朝地倒了倒“没、没了……” 这娃儿把他暖身的桂花酿全给喝光了? 瞪着怀中的娃儿,只见方才还满睑的惨白全教酒给逼退不见,剩下两团红晕绕着脸颊打转,逐渐烧红一张小脸。 半晌-- “隔!” 一个带有酒气的打嗝声伴随微笑入梦。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8157 “嗯……”孔令看着门房送来的托单,沉思低吟老半天。 “老爷,咱们镖局里的镖师现下都派出去押镖了,这单咱们接不了。”帐房张老五老实开口,语气有点舍不得。 “是啊……”唉,局里只剩他当家,做当家的怎么走?“唉……一万两的生意哪……”得押上三四趟镖才能赚这么多耶。 “可仔细想想,这单生意不是押镖,是护人。”可怜的老爷,堆到眼前的银子又得把它往外推出去。“要是把人给护得缺只胳臂断条腿的,咱们可赔不起啊!虽然咱们有时也接护卫的差事,可这回要保护的人来头不小哩。” “是『聚酒庄』的展当家呢--”孔令愈听愈觉得有道理。“来头是不小。” “所以说,咱们把这托单退了,就说镖局里没人可接单就是。” “说得也是,不过--”孔令语带犹豫。 “老爷,您在担心什么?” “这展家老爷生前和我是好友;再说两代下来,运酒的镖也全交给咱们押,先不谈交情,单论这生意上给咱们的照顾,要是推了这托单好像也说不过去。” “话是没错,可总也不能随便找个阿猫阿狗的去啊。”张老五说了:“眼下咱们的确派不出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老爷您真的打算接下这桩生意,派……派--” “你倒是有话直说啊。” “就是”老五上前附耳道。 “不成!不成!”孔令头摇得像搏浪鼓。“那样我孔家镖局的招牌一定留不住。老五,你都在这干几年活了,竟然提得出这馊主意!” “是是,老爷……这主意的确馊。”他也老实承认。 可放眼现下的确又没人,这对常常关照孔家镖局的聚酒庄实在过意不去。 想了老半天,孔令只差没拔光自己头发。“该怎么办才好……”两难啊,要派人去又找不到人,唉…… 还是-- “老五。” “老爷有何吩咐?” “把琼玖叫来。”孔令以叹息担忧的口气吩咐。 “啊?老爷!您真要采小老儿的馊主意派琼玖去?”不会吧? “总不能落人口实啊!依咱们跟聚酒庄的交情,不派人说不过去,更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不答应不成,可要是派去的人也犯上跟琼玖一样的毛病怎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去。” “可也不能给人麻烦啊。”张老五紧张了,原以为这馊主意只是随口说说,怎知主子会用。啊啊--现下他后悔极了。“您真要叫琼玖?” “决定了,去找她来。” “是……” 唉,早知道就别提了,他们这块“孔家镖局”的招牌恐怕是拆定了,唉…… ※※※ “嗝!孔爹爹,听、听说您找我……嗝!”成琼玖颠着步伐,晃晃悠悠走进大厅。“嘿嘿……您还是一样晃来晃去地猛转,一刻也--嗝!停不下来。”何必成天这么瞎忙呢?真是辛苦。 “晃来晃去猛转的人是你。”唉……怎么安心让她去办事?他问自己,却是明知不妥也得做,“坐下,大白天的醉成这副德性,还记不记得自个儿是女孩子家啊,真是!” “嘿嘿……”成琼玖傻笑以对,乖乖坐着。“您别晃了--嗝!我头昏……” “你在哪找到她的?”坐在东座动也不动的孔令按着额角,以夹带叹息的口气询问跟在后头进来的张老五。 “在『天天来酒楼』……”回答主子的话同样也是无可奈何。 “唉……这教我怎么安心派她到聚酒庄……”这副德性到那不成了笑话吗?一天到晚就是上酒楼,唉……怎么这么爱喝酒? 那年冬天真不该为了替她取暖灌她酒,现下可好了!好好一个标致的大姑娘就因为他的桂花酿开了酒脾胃,打小就爱喝酒,他窖里藏的陈年老酒全教她在十五岁及笈前给喝个精光,想到就心疼哪! 聚酒庄?耳尖的她可没因酒醉漏听消息。 “孔爹爹--嗝!您、您说的可是特制白玉仙露又叫仙翁饮的聚酒庄?那个酿制御酒的聚酒庄?那个在徐州拥有天下美酒通货的聚酒庄?”醉眼燃起兴奋,巴巴望着孔令,活像醒了神。 “正是那个聚酒庄。”果然,视酒如命的她对聚酒庄了解甚多。 “我要去!”成琼玖大叫。“碰”地跳起身,落在孔令身边,搂着他肩撒娇。 “人家要去--嗝!让我去让我去……” “不是要你去玩的。”孔令拉开她,心下还是犹豫。 这丫头也是忒怪,沉迷酒乡的人身上难免带有难闻的酒臭味,但这丫头就是与众不同,非但没有酒臭味,反而有股酒醇香,当日喝什么酒身上就带什么酒香,要是一天喝上八九十种酒,那更是像置身百花山谷间,净是香气。 “你今儿个喝了花雕?” “嘿嘿……孔爹爹的鼻子挺好。”成琼玖嘿嘿点头。“天天来也只剩花雕能喝,其它的啊--嗝!七分酒里掺三分水,难--嗝!难喝。” “要你到聚酒庄不是去喝酒……”他说的她听进去没? “知道--嗝,不就是要办差事。我又没醉,怎不知孔爹爹找我是为啥事?” “我怀疑你没醉。” “人家是没醉啊。”怕天大好的差事教别人抢了去,成琼玖赶紧在厅里打拳。“您瞧,我还能打拳呢,才没醉。”孔令扯扯唇角,笑不出来。 这丫头练的是醉拳、耍的是醉剑,不醉还打个鬼! 就因为她成天醉醺醺的才不得不把这套教给她,怎么知道--唉,武功是练出名堂来了,人却成天都醉憨憨的。 唉…… “孔爹爹……”她不死心地求道,完全不知老人家心里挣扎得紧。 “唉……现下也找不到人,这趟差事就让你去;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都应您,您说了算!” “要是被赶回来,不要因为聚酒庄的酒赖着不走,我可不想落人口实说我孔家镖局办事不力还死皮赖脸。”孔令板起脸,难得严肃。 “我怎么会赖着不走呢?” 孔令一双白眉怀疑地抬了抬。 “我爱酒可也重面子,怎可能为几坛酒砸了咱们招牌是不?” 白眉依然带着怀疑,未因她的话减过丝毫。 “您就信我吧!除了我,您还能信谁?” “你可知这趟差事是保护聚酒庄的展当家?这不是普通的押镖。” “那就更要派我了--嗝!”这等重要大事不找她找谁? “呵?”他倒要听听她这是什么说法。 成琼玖用力点头,证明自己所言再正确也不过。“没有展当家就没有聚酒庄,没有聚酒庄就没有仙翁饮,没有仙翁饮--嗝,人家还没喝过仙翁饮呢,当然是拼了命也要护那个姓展的周全!没有他,这聚酒庄运不了酒不要紧,可产不出仙翁饮多可惜,至少--嗝,在我还没喝之前,拼了命也要护他。” 说到底,还是为了酒,唉…… 或许这也算是能让她尽心办好差事的理由吧。孔令告诉自己。 说正格的,他并不怕她出事,他心里很清楚,这丫头虽呆又憨,这武功造诣并不差,只是学的武功净是机巧的旁门左道,怪了点。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差事就交给你。喏,这是托单,打理好行囊就到老五帐房拿点盘缠,还有咱们孔家镖局的名帖。到了聚酒庄别忘记把托单和名帖一并奉上,证明你是孔家镖局的人。” “好的,孔爹爹--嗝!这事儿交给我一定妥当。”成琼玖打了个大酒嗝。 “但愿。”他是真的没门儿了。 只希望展当家在她捅出大楼子前把她赶回来,这样子他也算接了单、派了人去,没有冷眼旁观故人之子的危急,总算尽了道义。 “到了聚酒庄可得紧紧跟展当家,好好当个护卫,千万不能让他受伤,一根寒毛都不准伤,要记得!”说到底他还是希望这丫头能把差使办妥。 “是的,孔爹--嗝!爹--我一定巴着他,不让他伤一根头发!”不就是当个护卫嘛!有什么难。 “唉……”是是是,但愿她能巴紧点。孔令十分无奈。 “那我去打理包袱--嗝。”一如来时晃晃悠悠,成琼玖百思不解地边走边咕哝:“忒怪了,怎么这地老转个不停……” 耳力如鹰的孔令只能摇摇头,但愿傻人有傻福。 ※※※ 夜半自是人初静、万物俱寂之时。 展厉言收拾好帐本细目,捻熄烛火才走出书楼。 等着楼外小径上掌灯带路的下人展武一见主子出来,赶忙提灯上前,好让主子在门上落大锁。 “爷,近来夜贼偷儿增多,只落一个锁够么?” “有心要偷,落一千个锁也没用。”展厉言盯着门上大锁好一会,才转身走出书楼的小径,走进庭园曲廊。 途中,掌灯的展武支吾了一会。 “有事?” “是有事。”嗫嚅了一会,展武才开口:“小的有事要禀告爷。” “什么事?” “二爷一父代,要小的转告爷,以后别忙得这么晚--” “事多自然要多一化点工夫,你去告诉他,要是看不过去就到书楼帮忙,别老是耍嘴皮却动也不动,净看我一人忙。” “这……” “就说是我要你转告的。”灯火明灭昏暗中,展厉言的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听见主子一丝丝笑声,展武松了口气。幸好主子没发火。 也因为如此,他才敢抖着胆子上谏:“说真格的,爷,这阵子连走在院子里都要当心啊,还记不记得前回!就半月前,有人潜进咱们展府想偷袭你呢!要是偷个金银珠宝就算了,竟然是想杀你哪!” “你还在担心这事?” “当然担心。” “我不是已经应了你二爷的要求,命帐房下托单到孔家镖局去要个护卫?” “可现下咱们就是没有护卫啊,万一等孔家镖局差人来的这段日子又有人要爷的命--”展武打了个哆嗦。“小的不过会些普通的拳脚功夫,比不上那些个飞高伏低的高手,早知如此,当初应该求老爷去学些武艺就不会--”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展厉言没有为这等忠心言词做出任何反应,或者该说因为无奸不成商,连带弄得下人个个耳濡目染后也学会商场的心机阿谀,净想为自己从主子身上得到好处,男仆女婢,比比皆是,他早习以为常。 嘴巴上说要卖命谁都会,又有谁能真正做到? 严峻的五官上冷淡的表情因夜色暗黑让掌灯的展武看不见,自然更是放大胆子说些忠心不二的华丽言语,殊不知主子只当他的话是夜风吹过耳,半点不入心。 “所以说,还是要小心点好,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聚酒庄不能少了爷您啊。” “你就这么担心我遭人毒手?”说那么多话不觉累?到半夜三更了还有这么多话要说? “当然!我对爷是忠心不二的!” “就算是死?” “当然!”展武拍拍胸脯。“为了爷,不管是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展武万死不辞,绝对站第一个!” 冷硬的表情只是浅浅勾起一抹笑,摇头走向前。 ※※※※※ 聚酒庄,顾名思义,自然是以酒营生。 各种浓烈浅淡、叫得出名堂的酒,甚或是酒樽、酒壶、酒皿、酒盘、酒注子等等酒具,亦是应有尽有、花样新颖。 咱们大唐对酒并不严禁,相反地,宫内酿制的官酒也时常流入市面贩售,与民间私酒互通有无。 在此其中,以聚酒庄名声最响亮,不单做互通官私名酒、贩售酒器,更有自家祖传的酿酒秘方,就连朝廷光禄寺良酝署内的酒匠也无法窥之一二的酿酒秘方,一代传一代,从不透露与外人知。 聚酒庄不但卖的酒好,自制秘酿的酒更是堪称一绝,其中以白玉仙露最佳,年年送入朝廷的御用酒库珍藏,更是皇宴上的佳酿、圣上赐赏大臣的好礼,据说喝一口就会沉醉于其香醇甘美的滋味,觉得自己彷佛已登天成仙、飞到蓬莱仙岛,耳听曼妙仙乐,流连忘返--故而又称仙翁饮。 人常言:富过三代,不衰也败。意思是说富人子弟一代传过一代,久而久之会忘了先祖是怎么胼手胝足建立家业,因为奢纵过度而倾产败家。 这聚酒庄转眼就传了三代,落到第四代新当家手上,这生意非但不差,相反地,还蒸蒸日上、如日中天,不单挑的酒、一买的酒更为实在,就连酒器制造也更为精细秀致,所酿的酒比过往更是甘醇美味,莫怪民间百姓即使喝不到仙翁饮,只能买其它酒类喂喂腹中酒虫也心甘情愿。 只要是聚酒庄卖出的酒,无论转售或自酿,一律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同样地,只要是被聚酒庄拒绝买入的酒必定是劣等货的想法也如磐石般稳固在百姓心中。 这聚酒庄生意之好,又与朝廷掌管供酒的良酝署令关系极好,自然惹得其他同行眼红。其中啊,要以“何家酒坊”为最。 何家酒坊与聚酒庄同在徐州,自然而然互为生意上的敌手,实力也仅在伯仲之间,只可惜老输在自家秘酿的酒,怎么酿就是比不上聚酒庄的甘美浓醇、入喉回香。 每三年一度的“琼饮会”上总是见何家酒坊败在自酿佳醅上,将先皇所题“天下第一醇”的御赐牌匾拱手送给聚酒庄,屈居下位。 所以说,聚酒庄与何家酒坊向来王不见王,各占鳖头,谁也不服谁。 只是近年来,由于聚酒庄新当家做生意的手腕高超,非何家酒坊老当家所能及,于是何家酒坊已显颓势,再加上何家少东家--唉,不提也罢,那人空有妄想却没经商本事,只能看着聚酒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毕竟这经商还是得有些许天分才成啊…… “--嗝,这么说,这何家公子很气聚酒庄的新当家了?”成琼玖替同坐一桌的老叟添加新酒。初来徐州,一进城就见到这“日日醉酒楼”,直行的脚步自然而然转了个弯,坐上桌叫了几壶酒。 正好,同样贪好杯中物的老叟送上门来,几杯酒就问尽聚酒庄在徐州的事儿。 “气?呵呵,说恨死了才对。”老叟咕噜啜口杯中物。“好喝,不愧是江南邵家的三日醉。” 成琼玖毫不在乎地再添新酒,细眉挑起疑惑,咕噜饮酒的同时模糊问:“为什么?” 老叟左张右望,这才靠近赠他酒喂酒虫的姑娘,细声道:“这何家公子不单单只有做生意的手腕输给聚酒庄展当家,连--嗝!连咱们徐州美人,也就是刺史的千金--都听说要许配给展大爷;这在徐州,谁都知道何家公子有意娶刺史千金进门,可惜啊……经商比不过,连想娶进门的妻也都快要变成展家的人,女侠,你说他恨是不恨?” 微醉的眼憨憨望向老叟。“我--嗝,不是什么女侠。” “别蒙我了,瞧你一身江湖人士的打扮,铁定是侠女。老头儿的眼是绝对不会看错人的。” “呵呵。”成琼玖回他傻笑。“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它日空樽对明月。” “说的好!”老叟“咻”地一大口乾尽。“女侠,看在你的分上,老头儿再偷偷告诉你一个消息。” “哦?”醉眼缓缓移向白发老翁。“什么消息?” “这消息目前还被压在徐州府里,鲜少人知。” “喔?”那他怎么知道? “别不相信,我知道这事是因为老头儿的侄子在衙门当差,当捕快的,呵呵,这消息是他告诉我的。” “喔。”她凑上前。“说来听听。” “约莫是一两个月前的事了,展府闹了好一阵子的夜贼,可是一直捉不到,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夜贼啊……”唔……有点醉,这三日醉真够味。“然后呢……”她呢哝问,醉眼微合。 老叟不以为意,继续道:“还有另一件事更奇了,大概半月前这展当家半夜在自己府里的院子遇袭,女侠,你说奇不奇怪?在自家宅子里还不安全哩--” “哦?”夜盗外还有夜袭?“这姓展的是得罪了多少人?” “谁知道呢?不过呀--人真的钱财不需多,够用就成,免得遭人妒忌惹祸上身是真的。” “说得--嗝,说得好,幸好我、我钱一向不多。”成琼玖点点头,拎了包袱只手撑起身。“多--嗝,多谢老伯,告辞了。” 话完,她留了酒钱,跟跟跄跄扶着栏杆离去。 ※※※※※ 那么-- 摆明了的,这近月来专挑聚酒庄找麻烦的怪事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何家酒坊喽? 成琼玖敲敲额角,低吟:“唔……有点昏……” 左摇右晃走到大街,日正当中的炙阳晒得她眼一化,连忙就近靠上墙,稍作歇息。 “哎!”忽然一个路人不知怎地撞上她。 “对不住、对不住!”撞上她的男子急忙道歉。“真是对不住上--” “没关系--嗝,我没事。”成琼玖晃晃脑袋瓜。“只是有点晕。” “那、那我就先走了,真是对不住啊。” “我说了没关系。”成琼玖挥挥手。 男子向她颔首,立刻继续往前走。 不过走没两步,肩上一痛,扣住他步伐。“哎呀呀呀--疼啊!” 接着是一阵酒香扑鼻,扭头看清身后人,讶然张口:“姑、姑娘……” “撞了我--嗝,没关系,但是--”成琼玖朝他伸手。“银子--嗝,还我。” “什、什么银子?” “你从我身上--嗝,摸去的银子。”她朝他摊摊掌心。“还我。” “你、你少诬赖人!谁摸走你的银子啊!” “你,偷走我的--嗝,银子。”还不认帐吗?“被逮最好承认,免得我--嗝,对你不客气。” 一个酒醉的姑娘家能对他怎样?凭着这点,偷儿壮着胆,振臂欲挥开肩上箝制。 可任凭他怎么扯,肩上细长的五爪就是扣着他不放。 怎么会挣不开?“我没有偷你的银子!不要诬赖我!” “我说你有--嗝,你就有。”死不承认--麻烦。 “我没啊”肩膀吃上一道如电般疾快的剧痛,男子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躺平在地上,胸口压着不过他手般大的脚,惊愕地看见上头一双醉眼垂视自已。“你、你……” 成琼玖蹲下身,双手往他腰巾摸去,果然摸到自己的钱囊。“你还说没--嗝,偷?” “那、那是我的!” “你叫成琼玖?”她指着钱囊上白线绣出的名字。 “你你你……你不是喝醉了?”就是看她醉茫茫的才下手,怎么知道-- “醉?”成琼玖呵呵直笑。“醉的是你,我--嗝,很清醒。” 被逮着的小贼张大了眼,满脸不信。 “下回要偷先找对对象。”她点住自己鼻尖。“我,不好下手,知道吗?” “知、知道了……”太诡异了,明明醉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会-- “好了,我放过你。”她收脚,让小贼起身。 “多谢--呃,醉女侠。” 醉女侠?“我不姓醉,我姓成。” “成女侠--”喊起来也挺怪。 “不要说谢了,要我放过你--嗝,有条件。” “条件?” 她勾勾手指,要他上前。 男子怯怯移了几步,送上耳朵,表情净是怕被她咬的恐惧。 “告诉我聚酒庄怎么走?”唔……有点累,三日醉的劲道比起花雕、女儿红果然高一等。 “聚酒庄就在--” “算了。”她改变主意,拉着正要指路的偷儿。“把我送到聚酒庄,要不,我把你送到官府去。” “我、我立刻送你过去!” “很好。”她点头,闭眼倒向他。 是真醉还是假醉?男子疑惑,怕又是假的,想骗自己上当上话不说扛起成琼玖当街跑了起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可不想被送官严办。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9388 经下人禀告,展厉言难得在大白天的时候撇开帐本和各分号等待发落的总管走出书楼。 “孔家镖局的人来了?”托单差人送出不过是近两个月前的事,动作这么快?“不愧是孔世伯。” “可是这人--这姑娘来得古怪。” 姑娘?“是个女的?” “是的,爷。”来报消息的展武皱着一双眉。“这姑娘很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他缓下前往大厅的脚步,展武的表情的确不比寻常。 展武搔搔头,为难了老半天就是说不出来,只道:“爷到大厅一看就知道了。” 白问。展厉言加快步伐,越过大厅门槛走没两三步,先是一阵酒香扑鼻,接着在他不及反应之际突然教地上一块凸起给绊了脚,颠了下,险些跌个难看的狗吃屎。 稳住身,低头一看--“这是什么?” “就、就是这姑娘。”展武指着地上蜷曲如虾、看似睡得香甜的浅紫色身影。 “方才小的去应门,外头一个男人就扛着这姑娘,他说是这姑娘要他把她送来咱们聚酒庄,然后--硬是冲进来把她丢在这人就跑了。” “嗯?” “接着这姑娘就醒了,骂了些难听的字眼就冲着小的说她是孔家镖局派来的人,要见爷您。” “孔家镖局派她来?” “小的不--” “谁说--嗝,孔家镖局了?”睡得好饱。成琼玖打个呵欠,坐起身。像才注意到身边有人似的抬头。“啊,这是聚酒庄?” “喂!你是哪来的野姑娘?聚酒庄岂是你随随便便就来的地方!”有主子当靠山,展武大声吆喝。“还不快滚!” “你非这么吵不可?”成琼玖以剑为杖撑起自己,晃悠地缓缓走到展厉言面前,醉眼迷蒙看向面前自己高上许多的男子。“--嗝,这儿是聚酒庄?” 展厉言退了步。“姑娘醉了。”这女子绝不会是孔家镖局的人。 他从没听过孔家镖局有女镖师。 “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小巧的鼻翼朝展厉言的方位轻掀。“啊啊,你是不是刚沾了琼玉酿?” 浓黑的剑眉中央堆起微峰。“你怎么知道?”他方才的确和酒师在评比今年的琼玉酿,不过并未尝酒,只闻其香。 “嘿嘿,你身上有琼玉酿的味道。”好香呵。“我,成琼玖,孔家镖局派的人,找你们当家。” “孔家镖局不曾听过有女镖师。” “现下你就--嗝,听见也瞧见了。”成琼玖拿出托单及名帖。“喏,这是你们聚酒庄发的托单,还有我孔家镖局的名帖--嗝,护你们聚酒庄当家的事儿由我一手包办。” 展厉言看了看,的确是他发的托单和孔家镖局的名帖。“成姑娘,展某请的是护卫。” “嗝,我就是啊。”成琼玖想着他的话,突然领悟。“啊,你就是展当家?” “在下展厉言。” “那就对了!”螓首带醉连点数下。那偷儿没带错路。“从今开始你的安危就由我负责。” “展某不需要--一名女子保护。”身为男子,怎么能躲在一介女流--还是个醉醺醺的女流之辈后头?他不容许。 “这怎么行!”酒霎时醒了一大半。成琼玖冲到他面前。“不行不行不行!孔爹爹把这差事交给了我,你不让我护怎么成?不成不成!”不护他就不能留在聚酒庄,不能留在聚酒庄就没有酒喝,开什么玩笑! “成不成是你的事,请姑娘酒醒后自行离去,展某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这怎么成?”成琼玖横起剑在半空,挡住展厉言越过她离开的脚步。“孔爹爹说了,要我来聚酒庄当护卫。”她口齿不清道。 “护卫不是一个姑娘家能做得来的差事,更不是一个醉鬼能做的事。”展厉言毫不客气道。 “爷说的是!”这娘们是来闹的么?展武挺身介入其中。“滚出去!我们聚酒庄可不欢迎像你这种酒鬼上门!还不快--”一口剑,剑鞘的尖顶不过抵在展武身上而已,可展武却再也说不出话。 开着一张嘴动啊动,就是没有声音。 “吵死了你。这是我跟你主子的事儿,干你这小厮啥事?”没他的事也能吵得人心烦。“展当家,你怎么说?” “他的声音--”一介商人出身的展厉言不明白这等情况。 “喔,小意思。”成琼玖耸耸肩。“我不过点了他哑穴而已,我跟你的事比较重要,说清楚后我自会解他的穴。你,到底让不让我留?” “我展厉言不会躲在一介女流背后只求保命。”太污辱他了! 原来是这回事。简单!“我女扮男装不就得了?” 展厉言不敢置信瞪着她。“问题不在这。” “那又在哪?”她不明白。“女扮男装也不成?” “你不过是女流之辈。” “女人不好吗?”他不喜欢女人?微醉黑眸呆憨望向他。“你不是你娘生的?你不喜欢你娘?” “你--”展厉言哑口,怒火攻心。 “我的武功很好。”一心想留下来的成琼玖乾脆自荐。“不留我是你的损失。” “无所谓。”他宁可损失。 “难道要我求你?” “求也没--” 成琼玖突然上前抱住展厉言手臂的动作打断他的话。 “拜托你啦--”她直嚷:“留在聚酒庄对我来说很重要哩!你的命对我更是重要百倍啊!没有你,就没有聚酒庄;没有聚酒庄,我怎办?我可是迷上你聚酒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啊!”没有他就没有酒,没有酒就没有她立不行啦! “你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成何体统?”是不是只要有求于人,她都是这种求法?展厉言莫名介意地想。 “求求你哪!除了孔爹爹外,你是第一个让我这么求的人。让我留在这儿吧,要是……要是我护不了你,再把我撵出去,到时我绝没第二句话好说!” “你--” “让我留下来,求您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门房走了进来。“爷,呃--”这是怎回事? “什么事?”展厉言一面设法摆脱如蛇般缠在臂上的手,一面怒目回瞪。 “杜小姐前来拜访,说想见您。” “带杜小姐到凉亭,派几名婢女前去伺候,还有,别忘了摆些点心茶品。我一会就到。” “是。”门房狐疑偷瞅紧密依偎着主子的怪异女子,急急退下。 “你放手!” “不放!”成琼玖说赖定就是赖定。“除非你答应!” “你若再不放手,我就真撵你出去!” “我就不--”咦?他的意思是“你让我留下来了?” “真不放手?” “我放,我当然放!”成琼玖赶紧松手退开。“嘿嘿,多谢展当家。” “你这个--”一时想不出什么恶骂,展厉言气得咬牙。 “嘿嘿,甭担心,有我在你会平安无事的,呵呵。” 瞪着她,展厉言气也不是、骂也不是,短短一刻钟,他已摸清眼前这古怪女子的性格,好比棉絮,气她、骂她就像拳头打在棉絮上,一点用都没有;怎么气、怎么骂,不过是白费自己气力,于是他最后选择拂袖离去。 留下她,他压根不奢望她有作用。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免得杜小姐久候罢了。 ※※※※※ “爷--” “什么事?” “成姑娘不在客房里。”婢女怯声道,担心找不到人的罪落在自己头上。 “不在客房里?”展厉言皱了眉头,忽又舒开。“她的包袱带走了?” “不……”婢女摇头。“还……还搁在床头。” “展武!” “爷有何吩咐?”站在外头的展武立刻冲进门哈腰。 “找到她,带到大厅等我。” “是!”展武应声,拉着婢女往外走。 展厉言则仍在敬事楼为一天的生意往来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埋首当头,由远渐近的嘈杂,先是弄得他不堪其扰关起门隔绝;后来则变本加厉,惹得他心火直往上窜!打开门,正好见展武匆匆忙忙地跑进通往书楼的小径。 “爷!呼、呼呼……” “有话快说。” “那、那成、成姑娘呼、呼,不、不见了。”展武气喘如牛道。“四处都找不到她庄里所有人都帮忙找了,就、就是找不到人,可我问了门房,他们说没看见成姑娘离开。” “庄里都找遍了?” “都、都找遍了。” 展厉言皱眉,早知昨日就不留她,本想今日给她盘缠命她离开,现下又找不到人。 “把人找出来!”难道她到聚酒庄的用意不是为当护卫,而是--冲着他展厉言而来? 会么?展厉言思索过去和孔家镖局的关系,彼此从未有过嫌隙,直到这回,孔家镖局竟派出个毫无用途的人前来敷衍了事! 又过半晌,一声大叫伴随杂杳脚步声从聚酒庄后院传来。 “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应了声,展武拔腿冲了出去。 没一会,又见他神色慌张跑回来-- “爷!爷!不好了!” “又怎么了?”展厉言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一大早就发生这么多事? “酒……酒库的锁被、被人撬开了!” 光听“酒库”二字,展厉言已经越过前来报讯的展武,跑向位在聚酒庄后院的酒库。焦急染上眉间,隆起波澜。 穿过月洞门,看见酒库外婢女家仆围了一圈。 “爷!”一群人像见着活菩萨似,只差没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 矮壮的汉子站出来开口:“不知道。总管刚叫咱们把新进的酒搬到库房里,一过来就发现门上的锁被撬开,怕里头有人,所以大伙--没人敢进去……” “展武。” “爷。” “进去看看。” “爷……这个--”才跳出来的展武巴不得跳回人群里。呜呜……早知道就别跳出来了。 忠心?展厉言转身背对库门扫过众人一眼,唇角冷冷一笑。 “嗝,你们一伙人围在这做啥?”咕哝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酒库里传了出来。 “赫!爷!您、您后头--” 展厉言迅速转头,一张鹅蛋脸上两颊晕红,双眼带着迷蒙水雾,憨憨看着一群人。“怎么--嗝,回事啊?” 成琼玖!“你怎么会在这?”一句问,几乎是用吼的。 “酒--嗝,很好喝。” 酒?展厉言看着站在面前摇摇晃晃的她。 “不愧是聚--嗝!聚酒庄的酒,甘醇--嗝!” “你、你--” “别乱晃哪!”她抬手,贴住摇晃的脸两侧。“这样就不会晃了。” 不料她有此举动,展厉言先是一愣。 还在晃?“好好站着成么?转来转去的我会头晕。” “成琼玖!”素来冷静自持的展厉言此刻完全失了控,拉开颊上双手,握住她双臂前后晃。“你在这里做什么-.” “喝--嗝,喝酒啊--”唔……“别晃了,我好晕……” 深吸口气,待镇定了心神,才开口交代:“叫库房的人算算里头的酒少了几坛,回头到书楼见我!” “是。” “啊?我--嗝,还没喝”成琼玖挥手挣扎,却怎么都拉不开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人家还--嗝,没喝够,啊啊!别拉,我跟你走就是了……” “住口!” “可是我--嗝,还有半坛没--” “闭嘴!” “但是--唔……”一只大掌捂住她口,让她再也说不出话,乖乖任展厉言拖着走。 啊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晕眩眩、热呼呼的脑袋瓜想不出个所以然。 乾脆就任他拖着跑算了。 而且--这人身上暖呼呼的,有酒香味……嗯…… 闭上眼,成琼玖带着笑声垂下眼,松了挣扎。 ※※※※※ 一回到书楼,展厉言立刻将手上的重担丢下,任她“碰”地一声猛烈响起,毫无后悔之意。 面对一个偷酒贼,无须客气。 “成琼玖你--”指责言辞终结在低头瞧见一尾蜷曲小虾错愕不已时。 这个酒鬼竟然--睡、着、了! “成琼玖!”冷静自持、淡漠待人--过去常用来形容聚酒庄当家的辞儿如今一个也不适用。 现下的展当家展大爷,只是一个怒气旺盛如燎原大火的普通男子! 他想狠狠扭下她的头一泄怒气! 紧握的拳忿然槌上桌,手背的痛同时有效地镇定因她而起的冲动怒气,像被水浇熄的火堆,只剩一摊渐冷的灰烬。 愣了愣,怎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发这么大火气的时候。 多久没动过气了?展厉言扪心自问,约半也记不得确切的时日,只知自己的确很久没在人前发过脾气。 自从接了聚酒庄的棒子,因为经商往来结仇不如结友、和气生财皆是铁则,因此他鲜少发脾气,偏偏这名打从一见面就没看她清醒过的女人有的是惹恼他的本事! 先是赖着不走扬言定要当他护卫,接着是撬开他酒库大锁偷酒喝! 她到底是来护他这聚酒庄的当家,还是来当偷酒贼的? 想了想,他拿起几上的茶壶,壶口对准地上曲着背睡得香甜的人,缓缓倾斜壶身。 滴、滴,哗啦啦-- 睡梦正酣的人突然跳了起来。“啊啊,下雨了!躲、躲雨哪--”还看不清东西南北,迷迷糊糊就往外冲。 咦?屋外的日阳晒了两眼金光,醒了半会神,成琼玖手掌向天。 “啊啊?没雨?”那刚是怎么回事? “醒了?”屋里的冰冷语气传了出来。 她回头,瞧见他手中茶壶。“是你往我身上倒水?” “没错。” “嘿嘿--”傻笑挂上湿淋淋的睑,成琼玖走进屋,笑得憨然。“你真聪明,知道孔爹爹都是用这招叫我。” 不怒反笑已经够让展厉言惊讶,再听她这么一说,他简直又要闹头疼。 “离开聚酒庄。” “咦?” “马上就走。” “为什么?” “因为你偷酒喝。” “我哪有。” “人赃俱获,不容你狡辩!”展厉言放下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压下因她又起的火气。“我不把你送官严办是看在孔世伯的面子上。”但他也决定今后押镖的生意他不会让孔家镖局接手了。 “你答应让我留下来的。” “你不适任护卫一职。” “你又知道了?”出尔反尔,孔爹爹说过“言而无信,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你,不是大丈夫。” “什么?” “你,言而无信。” “是你孔家镖局随便派人前来敷衍了事在先;而你,应该当护卫的人却撬开我聚酒庄酒库大锁偷酒喝,我取消这笔托单也算合理,并没有背信。反倒是你孔家镖局无礼、违背道义,派你这偷酒贼前来!” “我没有撬开锁--嗝,我是喝了你的酒没错,谁教你家的酒这么香,可我没有撬开锁。” “这来回路上的盘缠我照付,也算合了道义。”不理她的话,展厉言只说自己的:“我会叫人领五十两让你上路。” “你没听见么?我说我--嗝,没有撬开酒库的锁。”这人是聋子啊?“那种小锁根本用不着撬。” “什么?” “要是我出手,那种锁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松开了,何必撬?多费事啊。” “你还懂得解锁?”展厉言眯起眼瞅着她。 “不算精,还过得去。” 嗝!“普通的小锁好解得很。”她想了想,重重点头。 “没错,很好解。要是不信,拿把锁来试试便见分晓。” ※※※ 半刻钟后,展厉言从下人手上将锁交给她。 命下人离开后,他回头。“你如何解?” 醉眼憨然微抬--嗝!“看着就是。”她说,伸手取下发簪。 只见一头乌黑长发霎时如瀑直落,阵阵黑幽的波浪映出柔亮色泽,最后垂倚在深紫色腰巾间。 这一幕,展厉言全看进了眼。 “展厉言?”正要展现自己解锁功夫的成琼玖唤了声,没得回应,只好走到他面前拍拍他。“展厉言!” 淡淡酒香扑鼻,随着呼唤拉回他心神。“芙蓉醉?” “嘻,不愧是聚酒庄的当家。”酡红的小睑吐了吐舌。“昨儿夜里我躲在酒库里喝的就是芙蓉醉,真好喝。”回想起来又觉得口渴了。 这酒香--展厉言闻了闻,倾身接近她。 比芙蓉醉更浓醇,原来拖她回书楼这一路上所闻到的酒香是从她身上来的。 “好闻么?孔爹爹说我天生古怪,喝什么酒身上就有什么酒香,怪得很。”她不以为意道。 不单是酒香,她身上的比酒香更醇。 “哪,你瞧上锁解开了。”成琼玖兴奋的声音扯回他二度涣散的神智。 第二次。展厉言对自己的失神皱眉,垂眼看她手中铁锁。 果然,像被钥匙开了似的完好,并无撬开痕迹。 “你怎么办到的?” “就这样--”成琼玖锁回大锁,站到他身边一步步慢慢作。“用簪子插入锁孔,然后……” 一把严密的大锁就在她细长的簪子左挑右勾下,“卡”地一声弹了开。 “所以说,我何必费力气撬开这--”边说话边侧首欲看身旁人惊讶的表情好自鸣得意,才发现两人靠得太近;她看不见他的脸,目光只能贴在胸口,看着规律的起伏。“呃--” 愣愣抬头,正好迎进俯视的黑眸。 他们--是不是靠得太近了些?她问自己,突然觉得心口扑通跳得厉害。 展厉言料到俯看的会是拥有清秀轮廓的俏脸;圆亮的眼,眨着傻憨与另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醺然;散乱在额前的几根狼狈发丝,加重那份憨厚的傻气;两颊的晕红,不知是酒酣使然或是天生如此,但同样令人觉得娇美;小巧的菱唇也像被酒气醺红似的,十分--可人。 这是他头一回端详她容貌,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也是她头一遭这么近看一个男人却皱了眉头。 “酒钱我会还你,干嘛老绷着脸?”嗝、嗝,菱唇轻吐酒香,成琼玖想都没想便伸手探上他眉心间的波澜。“皱眉头不好看哪!别糟蹋这么张好看的脸。” 展厉言飞快握住她伸来的手,退步。 她不在乎男女有别的举止令他--介意。 是不是也曾对别的男人这么做过?他想,倏地更讶异自己竟会有这疑问。 “怎么了?”未脱醉意的眼看着他,不懂他活像突然见鬼似的表情和退开的举动是怎么回事。 “没事。” “喔,那你相信我了吗?” “相信什么?” “这锁不是我撬开的。” “就算是这样。”展厉言收敛心神,回到正事。“你偷酒喝也是事实。” “我说了会还你酒钱嘛!”怎么都不听她说呢?“昨儿夜里我到--啊啊!”她想起来了! “昨儿夜里我追人追到酒库外头!对,还打上一场!” 追人?“追谁?” 成琼玖搔搔额角,陷入苦思。“嗯……昨儿夜里我睡不着,就走出房门想--嘿嘿,想找点酒喝,走啊走的,就看见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晃了过去,我就跟在后头,结果--啊,是那人撬开锁的!” “你可看见他的脸?” “蒙着面哪,我怎么看得见?” “你为什么不把他拦下来?”展厉言眯起眼,冷冷看她。“如果你还记得自己来这是当护卫的,为何不拦他下来,甚至抓住他?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说,有一身好功夫。” “那个--”成琼玖低头把玩自个儿的手指头,支支吾吾。“那个……” “说!” “我……那个酒太香,我……我没有追就跑到酒库里去,忘了……”她说得很心虚。 展厉言险险岔了气。“你立刻离开!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为什么!” “你不适任。” “谁说?”她气呼呼瞪他。 “我说!”他回瞪,毫不逊色。 明明是个姑娘家,却像个未经教化的深山蛮夫,还是个醉醺醺的酒鬼!昨夜又因贪酒连捉贼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要他相信她有本事担当护卫一职来护他的命,除非日出西山、天降红雨。 这个人真是坏,为什么孔爹爹要她来保护这个人? 还有,这样的人怎么卖得出如此甘醇美味的酒?太过分了!老天不长眼! 不自觉心中想的被自己咕哝说出嘴的话引起展厉言注意。 “你说什么太过分?” “老天不长眼睛,才让你把什么好处都占尽了。”她瞪着他,愈想愈不平。 “好处?”他不留她跟老天长不长眼有何干系? “你想想,你言而无信、做人这么坏,偏偏你手上有的是钱财、卖的是一等一的好酒,就连自家酿的都是当今圣上爱极的美酒,所有的好处不全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么?”说到这,呆憨的脑子也没想太多,口没遮拦又说了一串:“哪像我,爱酒爱死了,可怎么着?只能偶尔喝喝解馋,偏又买不起太好的酒,像是琼玉酿啦、仙翁饮啊、紫青竹、白篓雕、金葱笼、芙蓉醉、塞下曲” “你倒很清楚我聚酒庄自酿的酒。”展厉言冷冷一笑。 “那当然,天下名酒莫不出自聚酒庄。”谈起酒,成琼玖眉开眼也笑,一双眸弯得像新月钩似的,浑然不觉有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质纯味甘美,入喉回香不留涩味,醉后口不渴、舌不燥、神不散,有多少酒能比?所以说,你把什么好处都占尽了,老天爷偏心,就只厚爱你一人。” “你现下很清醒。”和方才醉醺醺的模样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他想。 “酒醒了嘛。”她说得理直气壮。“可是口好渴,能不能” “休想!”展厉言打断她的话,再下逐客令:“立刻离开!” “可是孔爹爹说--” “那不关我事。” “但是--”啊,她想到了!“嘿嘿……”她想到可以留下的方法了。 “你笑什么?” “只有我见过那贼对不?” “那又如何?” “所以说只有我有本事认出那个贼是吧?” “你说他蒙面。” “是蒙了面,可身形我记得很清楚。”她指着自己的小脑袋。“所以能认出这人来的也只有我。”呵呵,她很聪明吧,孔爹爹一定也会这么夸奖她的呵。 因她此言心知自己将做何决定,展厉言气得说不出话!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8323 “成事不足,败事有馀!”黑履夹带狠劲踹进跪在堂下黑衣人的胸口。 “请……恕罪!”黑衣人捂着胸口,另一边暗自强忍腿上剑伤,又羞又忿。 那个出现在聚酒庄的古怪女子竟能伤他!黑衣人咬牙,那名一身酒气的女子竟有本事伤他! 堂上的人深吸几口气,努力平息四窜于丹田的怒火。“东西呢?找到没有?” “……没有。”另一件连自己都深感耻辱的事被问及,黑衣人声调又是一沉。 “好!好个你啊!都多久了,竟然还找不到!” “请恕罪。”事没办成,黑衣人怨言反驳。“我会继续夜探,务必找出那件东西。” “没多少时间可以耽误了。”堂上男子恼火地槌了茶几一记。“可恨!他到底把东西藏到哪去?” “我会查出来!” “你查得出来?”堂上男子怀疑地瞅向不曾抬头的属下。“你有这本事?” “我绝对不负交代。” “是么?” “是的。” “好!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真找不到东西就杀了展厉言。” “是!” ※※※ 展厉言真不是人! 呜……“不是这个人,这里也没有……”成琼玖揉揉眼,眼下泛起的淡黑乌青可见酸涩疲惫之相。“能不能停一下,改明儿们再认人啊?”她已经连看七天了,呜……眼睛好酸。 “不能。”展厉言揪着她往东走,毫不同情。“下一处。” “啊?还有地方?”被硬拉着走的成琼玖回头扫过方才认人的一大片堆放麦粮的仓房,大得足以装下四个孔家镖局的仓房不过是聚酒庄一隅。“聚酒庄怎么这么大?” “你不是想待在这?” 她嘟起嘴。“我是想待在聚酒庄没错,谁教这儿处处有酒香,醺人欲醉;我当然也知道聚酒庄有酒库、有酿酒的地方,可也没想到连存放米麦的仓房都在这啊!这里大得离谱。” 嫌聚酒庄大?展厉言忍不住轻哂出声。“你是头一个赚地方大的人。” “没人跟你这么说啊?”真是奇怪。“这儿大得离谱,光是走个路就累死人,谁会喜欢啊!地方够用就好了,大又用不了这么多,摆着干嘛?” “你待在这不就是想贪点好处?” “嘿嘿……”他这么说也没错啦。“人家是想贪点酒,可真要我待在这,想想看,如果我要从这儿到大厅去得走多久啊?那多累?不不,我只要带些酒回去就心满意足了。”圆亮的眼因想像自个儿抱着酒坛回乡,满足得眯成两道弯月。 “说到酒--” 弯月眼立时大睁成十五圆月,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嘿嘿,是不是看我认人这么辛苦要送我一点喝喝?”她已经七天没碰过酒,好想喝。 “找不到那夜潜入的贼,休想。” “呜……”灿亮乌眸失望垂下,一张小脸皱得像风乾橘似的,一脸惨相。 她垂头丧气的模样道尽了浓浓的失望,看在眼里的展厉言只能摇头。 经营酒庄多年,他见过为酒倾家荡产的人,也见过陷溺酒乡身败名裂的人,更见过成天买醉贪欢不可自拔的人,也因此,虽经营买卖酒的生意,他却不常沾酒,品评的工作皆由手底下豢养的酒师负责。 见过酒害人多于益人,却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好酒之人。 明明是标致的大姑娘却傻憨憨满脑子都是酒。 “你真的不给我酒喝?”这张脸她看是看得顺眼,可脸的主人吝啬得教她想落泪。从那天她偷偷跑到酒库引起轩然大波后,他根本不让她离开他视线,除了在庄里四处认人外,她什么也做不成,连沾口酒都不成。 巴巴望着自己的眼,展厉言读出希冀与仰望,逗得他低笑。 这一瞬间,成琼玖看傻了眼。 啊啊,他……他会笑耶!挺好看的嘛! 楞了好久,成琼玖讶异的心思又转回原点-- 她快渴死了,他却笑得这么开心。“没天良。” “你不怕我?”几天下来,这个发现不能说不让他好奇。 接近他的人不为名就是为利,想从他身上贪得好处却装出一副不贪不婪毫无所图的虚伪嘴脸,又怕被他瞧出心底算盘地防他怕他。 但她不同,诚实不欺得连心底贪图的事都挂在嘴边,不在乎被他看透心思。 诚实得连一点祸心都称不上。 “我怕你做啥?”认人就认人嘛,或许她早日把人揪出来,他一高兴就会送她几坛上等好酒。想到这的成琼玖便认真地左观右望。“唉唉,这里还是没有那晚我看见的夜贼。”何况她记得那人右腿被她划了一剑,好认得很。 可是--她没瞧见这有哪个人走路颠簸的。 “你理应怕我的。” “咦?为啥?”疑惑染上眼,撒向他。 “众人都怕我的。”他冷冷一笑。“酿酒的小坊,怕我拒绝进货断他一家生路;卖酒的酒肆,怕我不再供货--是了,没有人不怕我的,顶着『天下第一醇』的御赐牌匾,我几乎能独揽整个天下的酒业。”也因此,鲜少有人敢犯上他,哪怕恨他入骨亦然。 “可你没有独揽不是吗?”还是她对聚酒庄的认识出了错?成琼玖敲敲脑袋。 “我记得聚酒庄没垄断过酒的买卖不是?记得江南陈氏酒堂还得靠你资助,才能转危为安,免于惨淡关门的噩运呢。” 不过这与她何干? “哎呀,怎说到这上头来?我是来认人的。都是你,害我光顾着看你,忘了认人。”语气不乏他转移她注意的抱怨。 展厉言楞了住。 为何在乎她怕不怕他?这个问题浮上心头,他却不愿找出答案,心神拉回正事上。“找到人了?” “还是没。”她偏过脸向他。“我在想应该不是内贼吧。” “怎么说?” “因为那夜我刺了他右腿一剑,照理说这贼有好些天走路会一跛一跛的,可我没看到有人像腿受伤的样子啊。” “你伤了他?”这等重要的事她现在才说! “别这么大声嚷嚷嘛!”吓人啊。 “展武!”展厉言立刻大喝跟在后头一尺远的家仆。“把聚酒庄上下右腿受了伤的都带到大厅见我,” “是!” ※※※※ 结果--聚酒庄里不但无人近日腿上受过伤,就连旧伤都没有。 面对这结果,展厉言不知是失望好,还是心喜庄内没有内贼、减去他对下人的疑虑好。 “至少用不着怀疑有内贼了呗。”嘿嘿,被她摸到酒了,嘻。成琼玖双手捧着几上装酒的酒注子像抱着宝似的。这酒注子又称执壶,状似今日酒壶,有嘴有柄,可盛酒,亦可注酒。 咕噜咕噜好喝! 一语道出他心中想法,展厉言忍不住看向她。 有时真怀疑她表面佯装呆憨,实则精明过人;但从种种行径来看,又觉得她是真的傻憨笨拙,脑子堆满酒虫。 “依你的看法,又该怎么办?”他问,鼻间嗅进一阵酒醇香,比他聚酒庄自酿的塞下曲更为浓郁。 想也知道是从谁身上来的。 “你从哪来的酒?” “嘿嘿--”她扬扬手中的酒注子,两颊红云微布。“嗝,这里放的。” 哪个下人把酒放在大厅?展厉言瞪着她手中酒壶,火气又是一提。 才七日,他不知动了多少次肝火,全被她激的。“把它放下。” “呜,好啊。”反正她全喝光了呵。成琼玖乖乖照做,摇摇晃晃走到他面前,一手搭上他肩。 酒香扑鼻,展厉言先是直觉欲避,却教她挡住,起身不是、退也无路,接着微感醺然,立时又被她说话的声音扯醒神,一连下来的诡异弄得他心烦。 可说话的人压根没察觉掌下人的不悦,兀自开口:“我说你啊--何必成天绷着脸呢?你笑的时候多好看哪……嗝,这俗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隔,捉不到贼有啥关系?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啊,这贼偷不成东西还会来第二次、第三次--呜,就不信每回都抓不到。” 以静制动,她的确说中他的打算。 第二次了,他怀疑醉憨的她到底是真憨,还是假傻。 但从她口中呼出的热气夹带酒香又不得不信她的确喝了酒,正醉着。 不懂她,识人无数的他必须承认--他,展厉言,看不透眼前醉醺醺的女子。 “别晃来晃去了!嗝!”哎呀,老爱晃,教她怎么看清楚他的脸。一双长年练武下来变得粗糙的小手捧住仰看她的脸,因为看不清,她弯腰前倾了些,好看得更清楚。 坦白说,她挺喜欢看他的脸,虽然不常笑。 “你真的挺好看的--嗝。”酒香轻吐,热呼的气息拂过绷紧的严峻脸孔,表情不悦至极,可成琼玖压根没发觉,仍然楞头楞脑地捧着人家不放。“可惜太严肃了,不爱笑,为什么不笑呢?嗝,知道吗?人生得意须尽欢,对酒当歌应及时,不必这么累的,像我多好,轻轻松松,嘿嘿……过得自在……” 她是过得太自在才会无端放肆。“你知道自己的手在做什么?” “啊,”她摇头,啊啊,头昏昏。“给我个地方坐。”双膝一屈,她就近坐在--展厉言的大腿。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字字咬牙,面对一个醉鬼色胆包天的投怀送抱,他只觉恼火。 纵使暖玉带着温热酒香,柔软似无骨的身子的确足以诱人--成琼玖到底还算是个姑娘家! 但,她是个醉酒的女人,还是个酒鬼! “下来!”他几乎是吼出声。 若让下人看见这情景,会生出什么蜚短流长他心里清楚,因此更火大。 “别这么大声,喔喔,头痛。”塞下曲的酒劲真烈哪!“你身上有酒香呢……”喝了酒还不够,她贪婪地闻着展厉言身上的酒味。“嗯嗯,是金葱笼。” “你是狗鼻子吗?”展厉言咬牙道,却没有推开她阻止她一再调戏他的打算。 不是没打算,而是他扳不下她!天晓得她怎么有法子在他一再推扳下还如此安稳地赖在他身上。 未曾习武的展厉言完全不懂这般不动如山的稳固是因内力下沉的调息所致。 “嘻,孔爹爹也说我是天生狗鼻子,十里外的美酒都闻得到,嘻嘻。”喔喔,这会儿是真醉了。“奇怪哪……我从不醉的,这回……真醉了。” “你是从未清醒过。”他哼了声。扳不开、推不离,只剩冷嘲热讽以泄他怒气。 啊?醉眼不满地与他四目相对。“谁说我从未清醒?我啊,是世人皆醉我独醒,谁说我从没清醒过?” 他挑眉。“你敢说自己是清醒的?” “要不是这连几日你不让我好好睡……”暧昧话语说得完全不自知。 倒是听的人起了反应,低头怒瞪怀中醉得发战的人儿。 “--老要我认人认人的,看看!”她指着自己眼下。 淡淡的青紫点出展厉言的注意,指腹抚上微凉的眼侧,展厉言凝视难掩疲惫的眼,出了神。 “都发青发紫了对不?”她问,语带抱怨,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这几日睡都睡不好,害我才喝一壶酒就头昏脑胀,唔,昏……” 她在做什么?!惊醒神的展厉言火气更甚之前。 “成琼玖!”短短七日,他大吼大叫的次数比过去二十九年都多。 全拜这个赖在他怀中的人所赐。 怎知,始作俑者竟不以为意,浑然不觉地揉着眼,打了呵欠。 “别吵了--嗝,让我睡一会……”呼-- 酒酣易入梦,这一睡,成琼玖的身子忽地放软,往地上倒去。 一双大手没多想地屈臂阻止差点滚落地的身躯。 手臂的主人惊讶自己不加思索的相助。 什么时候他展厉言会在乎一个人伤了与否? 何况又是她这么个醉鬼! “咚”一声,原本还赖在他怀中的小虾掉在冷硬的地上,还滚了好几圈才停住,竟依然睡得香甜,像正作着好梦似的…… 瞅见那张酣然的满足睡脸,展厉言又是丹田冒火,烧得厉害! ※※※ 聚酒庄俨然就像是一座村落哪!成琼玖拿着手上展厉言命人交给她的地图沿着曲廊又弯又拐,再绕再转--啊,还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真不明白这些个大富人家在想些什么,有必要把自家弄得像座迷宫似的么? 从大前天起他就对她分外冷淡,除了斜眼瞅过她,她想不出他还用什么表情看过她,也不押她到处认人。 她是图了轻松没错,可过分的是他还不准下人将酒放在酒库以外的地方,又命人看在酒库外头,啊啊!存心欺负她!教她看得着摸不到。 过分! 可--这些先放一旁别提,她护卫的差事有这么轻松吗?成琼玖停下脚步想着,四周牡丹锦簇的美景完全不被放进她的眼。 孔爹爹是要她来保展厉言的命,还要她紧紧跟在他身边,但他不让她跟前眼后,她要怎么保护他? 怎么办?现下又四处无人了,她找谁问路去? 正在伤脑筋的当头,皱起的巧鼻两翼因一股奇香抽了抽。 “这味道是--” 边吃边走,穿过不知通往哪的月洞门,瞧见石亭中一桌香味扑鼻的佳肴。 但这并不是吸引她前来的主因,而是桌上那陪衬佳肴的白玉壶中传来的阵阵甘醇,引她走了进来。 浓而不艳、淡而不薄的沁甜香,她压根闻不出是什么酒,可光是闻就教人口舌生津、齿颊留香,要是真入了喉,不知道会是什么美妙滋味? 左瞧右探确定无人,成琼玖小心翼翼往亭子走。 眼看手就要触上那白玉制的小巧酒壶-- “没人教过你路不拾遗么?” “赫!”猛地如遭雷击缩回手。“谁在说话?” “姑娘,你总不会以为这一桌酒菜没有主人吧?” 她日头,身穿一袭白锦衫、腰间系上黄玉带,腰侧还悬块青玉玦的男子手执折扇半扇风地施施走进石亭。 “你是谁?” “在下展谨行。”报上名号的同时,展谨行笑眯一双桃花眼瞅着亭中一身粗布衣裳的女子。 “你也姓展?是下人吗?” 下人?“我像下人?” “常在展厉言身边打转的那个矮子叫展武,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姓展,你也姓展,不是下人是什么?” 有趣得紧。展谨行走进亭中落座,一手整理衫角,跷起腿看她。“我的穿着像下人?” “这儿的人个个穿得都此我好。”成琼玖抠抠脸颊,嘿嘿笑:“反倒是我比较像下人。” “你是孔家镖局派来的人吧。”从只差没改叫包打听的展武口中,只要丢点银子,没有得不到的消息。“成姑娘?” “你倒是头一个叫我成姑娘的人。” “哦?其他人怎么叫你?” “酒鬼啊。”她不请自坐,说得毫不在意,一双眼盯着白玉酒壶看得出神。 “你是真不在意,还是故意装傻?” “你说什么?” “被叫做『酒鬼』,你一点也不生气?” “我是爱喝酒,有什么好气的?”她才不明白呢,为什么他说的话和孔爹爹他们都一样。“被叫酒鬼一定要生气吗?” “呃?”展谨行一时答不上话。 “我不懂,我喜欢喝酒被叫酒鬼是应该的,可你和孔爹爹他们都一样,好像我应该生气似的,但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生气?!” “你不在乎?” “为什么要?” “你真是奇怪。”展谨行笑瞅她一张俊憨憨的俏脸,难怪会让大哥又气又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 要骂,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白费力;要打,恐怕将她打个半死,她还傻到不知自己为何挨打。 骂也不是,打也不成,难怪大哥的脸一日比一日臭。 呵,一个小小女子竟惹得他大哥怒气冲天而自己浑然不觉。 “唉,展谨行啊--” “嗯?” “打个商量成不成?” “什么商量?”他收脚落地,倾向她。 “这酒分我喝一点?”刻着“垂涎三尺”四个字的小脸上表情像见着鲜鱼的猫,十分逗趣。 “你想喝?” “嗯,我闻不出这酒名来,想试试。” “你不知道这是我聚酒庄最有名的自酿酒?” “你是说--”垂涎的神情亮了如获至宝的惊喜,话里带抖又颤。“这是白玉仙露,又叫仙翁饮的名酒?”天老爷显灵哪!这名酒就这么端在她面前? “正是。”从表情就能轻易读出她好酒程度。 呵,世上竟有这等古怪女子。 “啊啊,你是个下人,怎么能喝得到?” 还当他是下人。“你是真傻吗?” 兴奋莫名的成琼玖压根听不见他的疑问,回头羡慕地瞅着他。“真好哪,我也来当聚酒庄的下人好不好?这样就能喝到仙翁饮了。”娇憨的脸神情认真问道。 “这得问问我大哥。”他说,为她斟了一杯。 成琼玖感激得只差没五体投地,珍惜万分得有别于平常大口喝酒的粗鲁,小心谨慎地啜进一口--唔唔,有酒如此,她死也甘愿了! 再喝半口感受喉中回香,酣醉的灵魂才回了窍。“你大哥?谁啊?” “展厉言,聚酒庄的展当家,就是我大哥。” “啊?你是他的弟弟?”不是下人? “正是。” “那你一定知道他人在哪了?” 展谨行看看天。“是知道。” 这时候大哥定是带着酒师到商号品评新酒去了。 “他在哪?” “你找他做什么?”他挺好奇。她怎么没被大哥吓得拔腿就走,反而还一直找他。 “我是护卫哪,当然要跟在他身边。” “可我大哥可不好伺候呢。”展谨行笑笑说。 “我又不是聚酒庄里的下人,用不着伺候他。”她只要保护他便是,哪来的伺候之说。 “就算如此,只要大哥不让跟,你就算找到他也没有用。” “没关系,我只要知道他人在哪就行。”大不了她偷偷躲在后头就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唱。“他在庄里哪个地方?” “他不在庄里。” “不在庄里又到哪去了?”怎么这么爱到处跑?“真麻烦。” 惹麻烦的人竟然嫌别人麻烦?展谨行忍不住又笑又叹气,她刚到的第二天惹出的酒库事件,听展武通报他就笑到肚子疼,甚至差点跌到地上的他还记忆犹新,怎么这犯事的人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让大哥身边黏着这个活宝会是怎样的景象?他想,心里万分期待。 大哥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压根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会是怎生的有趣呢?嗯…… “你说不说?” “你能护他周全?” “当然。”她点头,说得毫不迟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护他周全。”要不然哪来的美酒喝,事关她肚里的酒虫生计,当然拼到底。 这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并不真的在乎,“忠心”二字是在这宅子里只是口头说说的场面话,听过即忘也罢。 之所以问,只是因为他想看大哥会怎么应付像她这样的古怪女子。 另外,他也想看看这句“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他周全”有多少真实在里头,或者又是另一个阿谀奉承之辞? 自从先皇亲题“天下第一醇”的牌匾之后,聚酒庄上上下下--不,就连同行之间都变了;变得生分,变得尔虞我诈,变得-- “喂,你怎么不说话?” 呵。“冲着你这句话,我告诉你我大哥人在哪,我想现下他应该在城东大街的『德记商号』,那是我们聚酒庄在徐州的商号。” “我马上去。”话完,她便往亭外冲去。 不下十步远,还没出月洞门又见她折了日来。 “你不是要去找我大哥?” “对,但我忘了带东西。”她说,几乎是用抢的迅速抓起桌上白玉壶就往外跑,快得让展谨行连出声阻止都来不及。 光是被这一幕震得发愣就够他忙的了。 半晌回神,亭内净是嗤嗤呵呵的笑声。 老天,真是块活宝--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9896 离开商号已是近黄昏时,展厉言领着三名酒师走进大街,先命两名年轻的酒师先行回府后,他才与身边已在聚酒庄待数十年的老酒师商量公事。 “今年北方的麦收成不佳、麦粒乾瘠不够饱满,不适合酿酒。”老酒师张着皱巴巴的嘴说道:“南方运上来的稻米倒是不错,唉……今年北方寒灾把壳物都给冻坏了。”他摇头。 “无妨,仓房存放的麦粮足以供今年酿酒用。”他完全不担心。 “的确,爷想到盖仓房贮粮的法子真是好,往年靠当令时节买进的稻麦来酿酒的老作法实在不能增加咱们聚酒庄酿的酒量,更别提细挑这些个用来酿酒的稻麦--啊啊,小老头可没说前任当家做不好哦,前任当家也是很明智的,不过用不在这儿,没想到这点……” “我没这么想,张伯不必在意。”展厉言淡声道,并无责怪之意。对于在聚酒庄中已待过祖父、爹亲两代到他已是第三代的老酒师,他一向敬重。 “听说咱们庄里来了个小丫头,姓什么……成的小姑娘?” “你也知道了?” “呵呵,这宅子里哪件事小老儿不知道的。”张伯呵呵笑:“听说那小姑娘来的头一天就闹了笑话?” 想到酒库事件,展厉言仍然不快。“孔家镖局看来在孔世伯这代就得关门,后继无人了。” “呵呵呵……我是不知道孔家镖局是什么来头,不过我知道你为了那姑娘伤透脑筋。爷,您是我打小看到大的,可从没见您被哪个人或哪件事给难倒过。” “她--是个麻烦。”想了会,他只能找出这个辞来形容庄里最近多出来的人。 “那小姑娘可是来保护您的啊。”张伯笑道:“您不让她跟在身边成吗?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不会的,你别多心。” “老人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哪!”张伯叹气。“这年头不像过去那般简单,自从先皇行经咱们徐州题了个『天下第一醇』的牌匾以来,看看,咱们本来简单不过的买卖如今成了什么样?呵,这牌匾值钱么?瞧瞧昔日出名的几家酒坊哪个不为了这牌匾抢破头,最后血本无归、惨淡收场?” “张伯--” “现下好了,这匾是在咱们庄上挂着,可为了这块匾,爷的命却朝夕不保--爷是用命在护这牌匾哪!这先皇是好心有意褒奖没错,可好心的结果却是勾起大伙的贪念,每家酒坊都想拥有这块匾成为天下第一,呵呵!咱们不过是酿酒卖酒的商家啊,要什么天下第一?又不是江湖中人。” 张伯的感叹道尽展厉言的心声,但他如何能说?占去先皇亲题的牌匾拥有者的身分的他要是说了,只怕落个嘲讽其他同行,反遭误解,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乎,他只能端着这名号,尽力做自己的事;至于流言讹传,也只能随人去说了。 “展厉言!”一声戾喝,随四道黑影自空而降,堵住主仆二人去路,一只手伸向他。“把东西交出来!” 将老酒师护在身后,展厉言无惧向前。“阁下要展某交什么?” “当然是你聚酒庄传家秘宝!”为首者如是道。 秘宝?呵。“阁下又是哪家酒坊派来的人?” “少废话!把东西交出来,” “若我说不呢?” “找死!”带头的人手一挥,身后三人立刻冲向展家主仆。 “张伯小心!”展厉言先是顾及老人家,替他挨了一掌。 “爷,”这……这怎生是好!“救、救命哪!救命啊--唔!”求救声顿时被来人一掌打断。 “张伯!” 可恶!展厉言悔极少时未曾习武,现下落得如此危境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作梦也没想到一介普通商贾会有性命朝不保夕的一天! 就在此刻,一道娇声吆喝闯入,划开危急氛围--“给我住手!” ※※※ 幸好赶上!成琼玖冲过四名蒙面人,挡在展家主仆前头。 “你们是什么人?谁派来的?”鼓着不知是气还是酒醉所致的红颊,她瞪着眼前四名大汉,未离鞘的剑执在身前。 白玉仙露?从她身上闻到酒味,展厉言皱了眉。 “怪怪,这姑娘身上有咱们仙翁饮的味道哪。”张伯先说了出来,咳了咳又摇头。“可又不太像,咱们的酒没这么浓。” “你喝酒了?” 嗝!“嘿嘿,喝了一点点。”好在半路上把酒汪子给扔了。 “你找死!”蒙面汉之一喝道。竟敢碍他的事! “找死的是你们,竟敢伤了聚酒庄的当家!”敢来害她没酒喝,真是气死她! “醉了就别急着送死。”展厉言眉头紧蹙。她身上的酒味如此浓厚,他才不信她能护他什么。“快走!” “我说过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的。”这话她说好几回,怎么就是没人信?“你带这老伯先走,这里交给我。” “你不行。” “谁说我不行的?”太看轻她了吧。 “你醉了。” “我哪--小心!”成琼玖举剑挡去一招偷袭,随后拔剑冲向四人,迅速没入四名彪形大漠的包围。 展厉言想再开口,却被眼前所见夺去了声音。 银芒自成琼玖离鞘的剑闪出,似醉杂乱的步法剑招却诡异得如行云流水般从容游走在四名歹人的拳脚招式之间,几招之后,逼得那四人纷纷拔剑相向。 只见成琼玖脸上神色依旧自若,一个大雁俯身躲过两剑;又灵巧地跃起腾空,闪过攻向下盘的剑招,一个迥身旋带剑尖突刺,划破其中一人的左腿。 又一个低身上挑,刺中另一人左肩;再一个侧踢,踢飞欲趁机偷袭她后背的贼人。 “爷,这姑娘功夫好哪!”张伯看得眼花撩乱,忍不住称道。 展厉言只是静观,并没有开口,眉头却随着战况时舒时蹙。 直到最后一记飞踢,成琼玖让这四人都挂了彩。 “你--”该死!“走!” “慢着!你们还没说是谁派--”啊?跑了?成琼玖看着四人突然分别从四个不同的方向消失,一时间不知道该追哪一个,呆然站在原地。 半晌,想起展厉言还待在这,急忙转身。 果然看到一张凶得不得了的脸正瞪着她。 “啊啊!我、我不是不追……”惨了,他又要生气了,心急的她手忙脚乱地解释:“他、他们四个人,不同方向--嗝,我不知道--嗝,要追哪一个,所以别赶我!我不是因为酒醉才不追--嗝,我是不知道要追--” “我明白。”再不开口,她恐怕就要哭出来了。那张紧皱的小睑上写着担心得快掉泪的字样。 “那你……要因为这--嗝,赶我走吗?”她可怜兮兮地问,有别于方才自信从容于刀刃之间的侠气豪情。 他会不会就这样不让她继续留在聚酒庄,天天闻到令她觉得舒服的酒香?她好担心。 “你真这么喜欢留在聚酒庄?”这个宅子有什么好?没了昔日温情,泰半换过一代的男仆女婢、聘用工人,哪个不往好处钻研,沾满一身的铜臭有什么好? 可眼前的成琼玖一股劲地用力点头,忍不住又打了嗝。 “为什么?”他疑惑。 “因为有酒!”她答得直接,脸上亮过希冀。他是不是不赶她了? 因为有酒--果然是她会说的答案。展厉言心中顿感百味杂陈。 除了酒,就没其它原因么? “呃……展厉言,你会赶走我吗?”抬起脸看他--咦?他方才那张凶脸怎么不见了? “你的脸颊受伤了。”指腹抹去颊上一串血珠,听到她受疼的低嘶,“疼吗?” “有点。”这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让我留在这吧?” “一个姑娘家最在乎的就是脸--” “才不,我在乎的是酒。”她又不漂亮,再怎么在意这张脸也没用,就像孔爹爹常说的,人生在世求不来的就别太强求。 她求不来美若天仙的长相,何必强要在乎? “只有酒么?”他问,心底隐约窜起了火。 她点头。啊!他怎么又皱眉头了? “你又生气了?”用个“又”字,实在是因为他见到她没一次不动气、不发火的,她也觉得莫名其妙,很无辜,不懂他干嘛老对着她生气。 “没有。”抿紧嘴,别过脸,不愿承认她不加思索的答案真的让他大为光火。 “你不会赶我吧?” “再不扶张伯回宅子,我就赶你回范阳!” 啊!“嘻嘻!是,展大爷!”她笑嘻嘻收剑跑向张伯,喜孜孜地扶着老人家往聚酒庄走。 一声“大爷”又惹来展厉言一瞪。 谁准她叫他大爷的? 张伯老眼好奇地瞅了瞅扶着自个儿的小姑娘,又瞥瞥年轻主子。看透世事的眼,早有了定见。 呵,多有趣! 动心哪,他从小看到大的主子竟也动了心。 ※※※ 听展武四处开话匣子流传城东大街发生的事,展谨行立刻前往书楼。 “大哥!” 人未进声先到,跨过门槛张口欲说,被案牍后的人扬掌挡了下来。 “大哥?” 展厉言指着对面的墙。 顺着指尖方向看去--“她怎么睡在这?” 展厉言将事简略说了一遍,目光移向地上人影时,眉头忍不住打上死结。 “你就让她睡在这?”一个姑娘家睡在地上成何体统? “我叫她回房--”抿抿唇,不知苦恼明白地染上眉宇之间。“是她不要。” 喔?“舒服的床不睡,要睡地上?” “她说--担心有人夜袭,既然我要留在书楼,她就要待在这--”话到一半,展厉言打结的眉心又再缠上一结。“她说孔世伯交代她要紧紧跟着我。”真不知道孔世伯话是怎么说的,竟然让她跟到这地步。 “就算是睡在地上也无所谓?”这也太憨厚了吧!跟得这么紧,就连睡觉都不放过? 他问的正是困扰了他一晚的疑惑。 有必要这么忠心吗?他不过是出银两请她充当护卫的人,为了银子,有必要这么苛待自己,连睡着都要守在他身边? “呵呵,大哥,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展厉言不明白他的意思。 “阴错阳差聘到的护卫,原以为不过是个贪酒的姑娘,没想到忠心得像条狗,就连睡都要随侍在王子脚边。” “管管你自己的嘴。”狗?他拿狗来此喻她?“别惹火我。” 光是说就让大哥发火啦?不过是拿狗来作个比方而已嘛。“我以为这些日子来,大哥已经气得够多了。”他指着至今还不知情、现下呼呼大睡的罪魁祸首。 “所以再多你一笔也不算什么?”没来由的,听见自己的弟弟将她比喻成狗就足以令他动起肝火。“难得你到书楼,桌上这些就全交给你。” “啊?”这桌上堆得跟他差不多高的帐本要交给他? 来不及逃,展厉言早先一步起身抓住他,将他按坐暖炕上。“今晚若做不完,明日继续。” “大哥!” “算盘太久没碰也会生疏,就当练练算盘。”他说,走向对面墙角。 “要练算盘,这也未免太多--”展谨行苦着脸,早知道就别因为听见大哥受伤担心地跑来书楼,简直是自找死路。 唔唔……蜷在地上的小虾突然动了动,发出低低梦呓。 奇怪?怎么闻到带着桃花味的酒香? “大哥?”展谨行突然叫了声,又抬手揉眼,怎也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但这的确不是在作梦。 他看见原本缩在墙角睡得香甜的成琼玖此刻的的确确抽着小鼻子像嗅什么似的边问边缓慢地往大哥所站的地方半滚半拖地挪移,像只-- 羽化成蝶前的毛毛虫在泥地上爬行! 她到底是真睡了,还是假寐? 展厉言自己也不相信会有这等事发生。 原以为她并未入睡,却不见紧闭的眼有任何睁开的迹象,彷佛她真的是直觉嗅出附近有人才移动身子。 倏地,他想起今儿个下午在德记与张伯品评不久前从江南运来的新酒桃花荫,莫非-- “呵呵……” “大哥?”听见笑声的展谨行又是吓了一跳。 “看你的帐本。”就连在梦中对酒都这么念念不忘,果真是满脑子酒虫作祟。 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人呢?恐怕连酒仙杜康都没她的道行吧? “呃……”张开的嘴僵了半天,展谨行愕然瞧见睡梦中的成琼玖在他家大哥蹲下的同时伸手揽上他颈背的一幕,也亲眼看见抱着她的大哥唇角带笑离开书楼的模样。 用力捏了自己脸颊一记--“好痛!”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在作梦。 ※※※ 奇怪奇怪真奇怪-- 黑亮圆润似鹿般的眼骨碌盯着和商号总管谈公事的展厉言,看得愈久,两道细如柳枝的眉中间的结打得愈紧,成了麻花还不够,现下已打成死结。 眉心的主人此刻困惑得不得了。 总觉得--奇怪,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但她就是觉得怪,不过难得的,她知道怪的地方出在自己正盯着看的人身上。 边看,她边小口小口啜饮手中玉杯里的酒-- 啊,酒!她想到了!就是这点怪! 是了,今儿一早找到他,结果竟从他手中得到一壶温好的桃花荫,昨儿夜里梦中间到的味和手上这桃花荫一模一样。真是奇了,要下人不给酒的是他,给她酒喝的也是他。 还有,昨夜她分明是睡在这里,怎么醒的时候是在自个儿房里?唔,想不透。 另外,昨儿在书楼可没见到现下自己坐的这张炕,怎么今天一早来它就好端端放在这等着她坐? 多奇怪哪。 “你盯着我看什么?” “咦?”回过神来,近得几乎脸上吹过他呼出的热气,成琼玖不出自觉往后缩了身子。 砰咚、砰咚--啊,心口又开始扑扑通通乱跳,真是怪。她不明白每当展厉言靠近自己心口就会这么乱跳一通,有说不出的难受。 啊啊,不想了,移目巡过一圈,才知书楼只剩他和她。“刚还在这吱喳的老伯呢?” “下去办事了。”他说,目光仍在覆上药布的左颊。 “喔。”她点头,低头啜饮已凉的酒,也让展厉言看不见她的伤。 “还疼吗?” “什么?” “你脸上的伤还疼吗?” 不说还没想到。成琼玖勾起指尖轻抠药布,作了个古怪的表情。“有点痒。” 脸上无缘无故黏着这么一块布,说什么都觉得不舒服。 殊不知这逗趣的小动作看在展厉言眼里浮是娇憨。 “姑娘家的脸损伤不得。” “是吗?”细眉兴起微波。“不过脸上多道疤有这么严重?” 孔令都教了她些什么?“女子四德:妇言、妇行、妇容、妇功--这下可好,你连仅剩的妇容恐怕都付之一炬了。” 妇言、妇行、妇什么来着?“那是什么?”眉心波涌起困惑大浪,万分不解。 “我只知道敛心、气沉、入定、调息。” 这会儿换展厉言皱眉头。“那是什么?” “练功口诀啊。”再喝一口桃花荫,成琼玖舔舔唇,连残留在嘴角的酒滴都舍不得放过。“展厉言,这酒真的很好喝哩。”她说,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轻佻的举动看在有心人眼里会是怎生的风情。 半晌等不到回应,成琼玖抬起头。 干嘛这么看她?像要把她一口吞进肚子里似的。 被头顶上的目光瞅起一身鸡皮疙瘩,怪异得连她也往自个儿身上瞧。 什么都没有啊?他干嘛一双眼像着了火似的瞪着她? 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该不会今早吃的烧饼掉了芝麻在脸上吧? 她摸摸自己的脸,除了左颊上的药布外还是什么都没有。 “展厉言?”找不到原因,她只好向人求教,轻扯他袖口,困惑的圆眼往上望。 “我到底哪不对了?” “什么?”回过神,他不懂她何出此问。 “我一定是哪不对劲了,要不然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不对劲的人是他。“这酒尝起来如何?”他试图转移话题,不想这困窘的心思被傻憨的她看出端倪。 虽然他敢说她绝没这本事,可就是不愿。 也亏憨厚如她,立刻被转了心神。 “有桃花的香气,甜甜的。”嘿嘿嘿,笑眯的新月眸透着满足,举杯向他。“你喝喝看就知道。”红透的颊一处小酒窝笑得更明显。 “我很少沾酒。” “卖酒的人不喝酒?”他还真不是普通怪。“为什么?” “酒会误事。” “会么?”侧首想了半晌。“我就从没误过什么事。” “也许是--”展厉言话到一半闭口不讲。 他想过也许是孔令很少、甚至没有交代她办过任何事,除了到他聚酒庄当护卫这差使之外。 “你要说什么?” “没。” “对了,展厉言。” “嗯?” “你不是不准我喝酒,为什么还送我酒?” “你应得的。” “啊!”她领悟,黑眸霎时亮了起来。“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打退那四个人?”嘻!“那以后我会拼了命帮你的,那些个坏人来一个我逮一个,来两个我捉一双,这样你是不是会再送我酒喝?” “你已不得我天天道人偷袭?”为了酒,她连他都卖了? “呃……”是哦,要是天天都有恶人上门还得了。“说的是,总不能让你受伤,孔爹爹说了,要我护你,连一根寒毛都不许伤到--”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呢?她搅尽脑汁努力想,唉,还是想不到。 可这时展厉言的声音落了下来:“因为孔世伯交代,所以你护我?” “是呀。”她抬头,想也不想就这么答。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但她的答覆令他心沉了下。 只因为孔令的交代才让她老将“拼了命也要护你”这句话挂在嘴边,就算睡在地上也要跟在他身边? 是孔令要她这么做,还是她傻到只想得出这种作法? 护卫的方式有很多,她何必挑上最辛苦又最--笨拙的? “你可以不用这么跟进跟出,只须我要你跟的时候出现就行。” “那怎么可以!”跟孔爹爹说的不一样!而且她-- “雇你的人是我,由我决定你什么时候得跟在我身边。”成琼玖老是把孔令的话挂在嘴巴上的举止没来由地令他觉得烦躁。 “才不!”继不留她在聚酒庄后,这是第二件让成琼玖固执到不惜扬声对抗眼前冷着一张脸的展厉言的事。 可,为什么突然固执起来--她不知道,明明不必跟着他,她也省事,但就是说不上来什么原因让她硬是想跟在他身边,真奇怪,她为什么要坚持呢? 展厉言打断她自问无解的疑惑。“现在谁是主子?” “你啊。” “那么你就该听我的话。” “可是孔爹爹--” 又是孔令!“不要再提到孔世伯,他的话不代表就是我的意思!” 他干嘛这么凶……成琼玖苦着脸看他。 才以为他送给她酒对她很好,一下子又凶了起来。“你怎么又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呢?她说的又没错,孔爹爹是这么交代她的啊。 再说、再说她喜欢跟在他身边,他身上总会沾上淡不可闻的各式酒香混着不知打哪来的松木香,独特地融合成一味,她喜欢这味儿。 啊啊!傻憨的脑袋想通自已固执的理由,原来、原来就是这个!她执意跟在他身边是因为喜欢-- “你以为我在生谁的气?”可恨,难不成至今她还不知道他的火气是因为谁冒的? “生谁的气?”她真是不知道,但很关心。“是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定替你讨回公道。”嘿嘿,她够义气了吧?这全是看在他送她酒的分上。 “--” 始作俑者一睑无辜,还卷起袖子想替他出气,怎不令人为之气结! “爷,杜小姐过府说是要来看看您,现正在大厅等着。”书楼外展武的声音大到几乎是在炫耀似的。 杜小姐?这是第几回听见这名儿了?成琼玖心想。 贵客来访,展厉言只得先收起火气,瞪着僵在炕上的成琼玖一眼,悻悻然转身朝书楼外走。 身后立刻跟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不许跟来!”他转头喝道,果然又见她怀里抱着酒壶跟在后头。 “可是孔--”看见他冒火的眼,成琼玖赶紧闭嘴。 “你再提一次孔爹爹说,我就赶你出采酒庄!” 啊!“怎么这样?孔--” “还说!” 成琼玖连忙捣着嘴摇头。她不说就是。 “待在这,不许眼来,否则我立刻赶你回范阳!”语毕,他迈步离去。 圆珠似的黑眸气呼呼地瞪着指话的人的背影逐渐远去。 怎么他都说不腻啊,老用这招对付她!留在原地的成琼玖气闷暗忖。 ※※※ 是第几回到这来了?她问自已。 柔美的凤眼幽幽巡过空荡荡只剩她与贴身丫环的厅堂,即使是等宅子主人到来,杜秋雨仍端坐在原位,只用双眸将整个厅堂收进眼底。 是第五回了吧?她算了算,自爹调任徐州刺史后,她已经第五度拜访聚酒庄,见-- 由远至近的脚步声震醒她沉思的心绪,慢慢抬眼看向来人。 “又来打扰了。”轻柔有礼的声音合宜出口,浮是大家闺秀的尊贵柔美,一如她似柳树轻盈的纤细娇躯,虽不符现下时兴女子丰腴的体态,但举手投足无处不是官家千金的行礼合宜。 “哪的话。”在她面前,展厉言无法如他名字一般厉言以对。 纤弱如柳,柔情似火--很难厉声漠然待之。“怎么来了?” 杜秋雨抬头,先是偷偷瞥了厅堂门外,才收回目光移向堂前坐在主人方位的展厉言。 “听我爹爹说数日前你遭人偷袭。” “原来是为这事。”展厉言轻笑出声。“我没有受伤。” “那--”话未出口,杜秋雨先是噤声,之后又像已想好词儿似的,想到自己将说的话,双颊便忍不住排红:“就好。” “多谢小姐关心。”敏锐的黑眸没有错放客座上的人儿方才瞬间闪过的分心一瞥,但展厉言选择不动声色。 他要看,也在等。要看最后究竟谁先忍不住失态,也在等这最后会以怎生的结局收场。 “展大哥……” “有事尽管说。”对她,展厉言总是无条件展现不曾对他人有过的包容与难得的耐心。 “日前你过府与爹爹谈了些什么?” “这才是你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不?” 悄脸布上红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我……” “这事本应由我开口。这几日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倒疏忽了,幸好你来找我。”展厉言走下主位,来到她面前。“秋雨。” 一声亲昵低唤,震得杜秋雨倒抽一口气,愕然抬眼,红透的悄脸分外惹人怜爱。 “展……展大哥?”他怎么突然唤她的名? “这里不方便,不如到亭中再谈。” “咦?” “我已命人在你偏爱的亭中设下茶点,边游园赏花边谈如河?”虽是问句,他却不容她推却地半强扶起她往外走。 “小、小姐!”贴身丫环被眼前阵仗弄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待在这。”展厉言命令道。 “可是小姐--” “有我在,不会有事。” “是……”丫鬟唯唯诺诺受了命,留在原地。 想了想也对,毕竟是未来的姑爷,迟早都得听他的。 老爷也交代过了的,让小姐和未来姑爷单独相处,徐州刺史千金和聚酒庄当家若是能结成亲家,一个有权、一方有钱,谁都有好处,自然少不了她当下人的,尤其她还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8229 象徵富贵的牡丹或白或红,围在石亭四周成圆,只留一条穿过石亭两头的小径,牡丹丛外得经过前后两道月洞门方才抵达平日来往的曲廊,还算隐密。 再说,此处若不是展家主子交代,一般下人根本连穿过月洞门都不敢,更别提走进来。要谈心底话,这里的确是最佳场所。 看着桌上摆的放的都是自己平日爱吃的,一双柔水似的眸子禁不住往安排这一切的人身上望。 他待她极好,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她常听爹转述外头形容展厉言仗着自己“天下第一醇”的御赐牌匾耀武扬威,压榨同行,弄得败下阵来的同行家破人亡,可她不信,因为他待她是这么地好。 纵使连爹爹也相信外头谣传这么看他,又常将“若不是聚酒庄家大业大,攀上必有他好处”这话挂在嘴边,时时提点她、要她非嫁进聚酒庄不可,她还是不相信外头说的人会是他。 那和她所认识的展大哥不像,完完全全的不像。 他的小心呵护、他的细心照顾,对她的好是如此明显。 就算明知她-- “秋雨。” 杜秋雨抬起头,为自己的分神赧红双颊。“对不住,我失了神。” “无妨。”失神的不单只有她。“你真的想嫁我为妻?” 他的问话,僵住她的身子。“我……” “再不说实话,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展大哥对我极好。”强抿出一笑,杜秋雨愁苦着令人心折的眉。“难道展大哥嫌弃我?” “你知书达礼,又是刺史千金,何来嫌弃之说。”他轻笑。“倒是嫁给一个见钱眼开的生意人,反倒踏蹋了你。士农工商,以商字位居最下等,你配我才是屈尊降贵。更何况--你心仪的人不是我。” “啊--”杜秋雨被他的话吓得一口气梗在胸中,猛地咳了起来。“咳……” 展厉言上前,手掌轻拍她咳弯的后背,举止间不缺担忧之意。 这一幕若教旁人看了,无疑是男女间的亲密举动。 一位是刺史千金,一个是几乎掌握天下酒业的年轻商贾,就算商辈位居士农工商最末座,依然是国士无双,佳人绝代。 至于看的旁人作何感想--正如人饮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 偷偷摸摸跟着来一探究竟的成琼玖瞧着亭中两人好不亲密的模样,不知怎地,心底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 原来那就是杜小姐啊。 人家刺史千金杜小姐知书达礼、才色双全是城里出了名的,也只有杜小姐才配得上爷…… 倏地,她想起前几日一群丫头经过时交谈的内容,记起了这位官家千金。 远远看就觉得那官家千金人长得美,近看一定更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嗯嗯,和展厉言的确相配。 可为什么她觉得怪怪的?胸口有点发疼? 躲进牡丹花丛后头,成琼玖歪着头苦思自己怎么胸口突然没道理地痛起来。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身边不远处一阵窸窣声调开她的注意。 “展谨--唔!” 展谨行立刻捂住她的嘴,低嘶警告:“安静。” 她点头,待他收手,才压低声音问:“你躲在这做什么?” “你又做什么?” “看官家千金啊,人人都说她美的。” 展谨行收回偷窥目光移向她。“你就不怕她把我大哥的魂给勾了?” 她怕什么?疑惑的表情望向躲在暗处的同伴,她不懂他说这话的意思。 可她知道一件事。“你也是来看凉亭那美美的姑娘对不对?” 俊秀的脸赧然一红,瞪她一记白眼后就不再理,撇头回看凉亭上的情况。 难不成大哥真要娶她?就算不动心也可以-- “喂喂,我听说这个官家千金要嫁给你家大哥。” “胡说!”展谨行一反嘻笑,压声低喝。 干嘛凶她啊。“又不是我说,这庄里上下都这么说嘛……”她咕哝。 “大哥不可能娶她。” 成琼玖指向凉亭。“他们看起来很好,男的俊、女的俏,配得刚刚好。”怪了,她的胸口怎么莫名其妙闷起来? “大哥爱的不是她。”展谨行说得斩钉截铁。 “你又知道了。”睐也不睐他一眼,成琼玖专注于亭中男女。 “我就是知道!”狠瞪不仅看人脸色的成琼玖一眼,展谨行转头就走。 “喂喂……”藏身花丛偷窥的成琼玖不敢大声,转了脚跟留人不住,只能耸肩随他去便是。 怪怪,怎么老天爷说暗就暗?光天化日的明亮在这么一旋身的瞬间化为阴暗,成琼玖感到疑惑。 慢吞吞抬头,想看看天色,却看见一张脸正俯看着她,由于背光,很是阴暗。 啊,被发现了。 ※※※ “你在这做什么?” 想了好久,总算找到个搪塞的理由:“……看花。” “花在这。”展厉言指着自己面前、她背后--介在两人之间的牡丹花丛。“我不知道练武之人背后长了双眼睛。” 呃--“嘿嘿……”傻笑作结。没了,她成琼玖就只能榨出这么一点小聪明,再多也没有。 “起来。”她还想在这蹲多久? 他一介商贾所不知道的江湖女子净像她一般古怪吗?每回见到她,心中难免有这疑惑。 明明是个姑娘家,却不像个时下女子行礼如仪、含蓄带羞,反而像个男人似的 一身男装打扮,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尤且又嗜酒如命,成天见她不是醺就是醉, 迷迷糊糊的没一刻清醒。 偏偏,这样的她有时比常人更清醒,还能救他一命! 是想谋害他的幕后主使者手下不力,还是她其实深藏不露?他想,即使见识过 她的本事,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后者的答案。 已经站起来的成琼玖视线越过他肩头往亭里看。“咦?杜姑娘呢?” “走了。” “这么快?”小两口不是聊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成琼玖绕过他往亭子走。 “有贵客来访,怎么不端出酒庄最好的仙翁饮招待人家?”真没规矩,不懂待客之道。 展厉言此时方知她无故走进石亭的目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嗜酒如命。” “呿。”还以为能找得到酒喝哩。成琼玖百无聊赖地拨玩微凉的陶杯,七里香的茶香根本引不起她成大姑娘任何兴致,石桌上的糕点精饼也勾不出她半点垂涎,无趣至极。 微风轻送凉爽,跟着回到亭子的展厉言正巧迎上这道风,也嗅进随风而来,散自成琼玖身上的桃花香,比起今晨已经转淡了些。 就是这道香味让他发现她躲在牡丹丛后头,不必费力寻找。 这倒算是一桩好事,以后找她不着只消闻酒味便能寻获。 “诶,口好渴。” “桌上有茶。” “茶不对我的味。”嘿嘿嘿,今早他送了壶酒给她,现下是不是能再讨一壶? “休想。”垂涎的脸用不着说就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展厉言摇头拒绝。“一天一壶,就这么多。” “真小器。”她嘀咕。 “减为半壶如河?” 存心要她死啊!成琼玖跳起来紧抓他衣袖,像被人用刀划了一口子似的疼。 “是我贪心、是我不好!再也没有人比得上你展大爷慷慨了!”真小人!明明知道一壶酒喂不饱她的酒虫,还想减半,呜……“这天上人间就您展大老爷最宅心仁厚、最慷慨大方了!一天一壶是多么天大的恩赐啊!小女子感动得声泪俱下、体无完肤,用不着减,一天一壶就好,多谢您了!展大老爷。”给她记住,等这差事办完回去时定要搬他个酒窖全空! 声泪俱下?体无完肤?展厉言哭笑不得。也只有她才会这么个“感动”法。 他该拿她怎么办?这古怪的女子真的让他无所适从,偏又情不自禁为之动心。“你真是麻烦。” “不不不,我一点也不麻烦!”还以为他决意扣她的酒,成琼玖赶紧说道:“瞧,只消一天一壶酒就能讲到我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随身护卫,这生意多划算啊! 你聚酒庄这么大,要多少酒没有,不过一天就少这么一壶而已,不会因为这样就倒是不?所以喽,很划算的,不会让你赔本,也不会麻烦的。” “我不是指这个麻烦。” “那还有什么麻烦?”还是--“又有人上门找碴了吗?”真不怕死!不知道她成琼玖人在这还敢上门!卷起袖口,她气愤填膺。“哪个大胆不知死活的家伙上门找麻烦来了?告诉我,我一定给他好看!” “怎么想到那去……”酒虫堆满的脑子怎么个运作法真的让他不知道如何措手,老是天外飞来一笔胡言乱语。 这傻姑娘让他好气又好笑。 也不是这个?“还是你有麻烦事?” 的确麻烦。“这事跟一个姑娘有关。” 姑娘?“你是说杜小姐?” “你知道秋雨?” 秋雨--叫得真热络。“你要娶她为妻,这庄里上下都在传这事儿,恭喜你了,新郎倌。”这声新郎倌,添了酸味而不由自知。 “我没有要娶她。” “你这不是要人吗?不娶她又对她百般款待,这庄里大家都知道杜小姐不久便是你的妻,现下你说不娶就不娶,诶诶,你这不是给人难堪么?” “我从未说过要娶她,她该嫁的是别人。” “哪个别人?” “谨行。”对她无须隐瞒,这府里上下除了谨行外,就只有她无须他疑心。“秋雨和谨行两情相悦,本就是一对。”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你在中间插手个什么劲儿?”无端惹来误会。但是,这也忒怪了。“我听人说这杜小姐知书达礼、美丽可人,难道你就这么甘心让给你弟弟啊?不觉得太可惜?” 不理她喳呼,心知肚明得很,要是理会她的插嘴,等把事情解释清楚已经是明天一早的事。 “徐州刺史杜大人误会秋雨问及我聚酒庄的事是因为对我有意,所以一意孤行想撮合我和秋雨。月前我向杜大人解释过有意代谨行向杜大人提亲,但因为聚酒庄向来由我打点,谨行并不管事给社大人的印象不好,至今仍然不许婚事,也不准秋雨和谨行见面,才让秋雨必须假借看我的名义到聚酒庄。其实她要见的是谨行,不是我。只是谨行误会了,听信传言以为我和秋雨已定终身,一直避不见面。”如果秋雨顺利找到他,现在两人应该误会冰释了才对。 “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展厉言还是不理她胡言乱语。“这回她来,是因为想知道我前日到杜府和杜大人谈了什么。” “你们谈了什么?” “我说我打算将聚酒庄一半的产业交给谨行。” “咦?” “这样一来,杜大人再也不能看轻谨行,而我也能得空闲,一举两得。” “你舍得?要一般人才舍不得把家产分给别人哩。” “他不是别人,是我亲弟。” “说得也是。”原来他对那个杜小姐没有意啊,嘿嘿……“那、那你弟弟的婚事有着落了,你呢?” “我?” “是啊,你这个当大哥的未娶,他做弟弟的哪敢先娶。” “有哪个姑娘敢嫁我?”他笑。“我的命朝不保夕,随时有可能遭人谋害,不能误了别人。” “有我啊!”她拍拍胸脯,直率的回答让展厉言愕然。 也免不了心头喜。 “我娶你?”难道她也对他-- “怎么可能!”成琼玖飞快的回应截断他暗涌的欣喜,傻呼呼道:“有我在谁都害不了你,这么一来你的命就不会朝不保夕,那就可以娶妻啦!你娶妻、展谨行跟着娶妻,哈!双喜临门,恭喜恭喜!”先是一个击掌,又是抱拳道贺,彷佛此时此刻已经红灯高挂办起喜事了。 她的话压根没让展厉言开怀,相反地,脸色更臭。 “干嘛?我说错什么吗?” 她刚说有她在的时候还见他老是抿紧的唇微微扬了起来,怎么下一刻整张脸又垮了下来,她又哪里惹他展大当家不高兴了? “从明日起--”恶意的神色倏地流闪过展厉言向来沉稳的眸,拉长的语音迟迟没有下款。 “做啥?”她凑上前,等着。 “一天半壶。” 轰!五雷齐落顶,击得人傻眼发昏。 “为什么?”她又没惹他! “不为什么。”嗓音持平回应,转身走人。 啊啊,怎么会这样? ※※※ 他怀疑出自己看到一尾离水快成乾尸的鱼。 摊在书楼外侧石板小径上晒春阳的黑影纤细熟悉,大剌刺地全然不将来来往往的诧异目光放在眼里。 最近人逢喜事精神极爽的展谨行抱着一叠昔日视之为鬼魅、如今因与心上人误会冰释而奉若珍宝的帐本往书楼来,瞥见的就是这么一尾鱼乾。 转了脚尖往鱼乾走去,瞧见鱼乾的表情,哭笑不得:“你摊在这做什么?” “我快死了……”鱼乾有气无力地拉开乾涩的咽喉求救。 离了酒的酒鬼与离了水的鱼相差几希?结果都是“乾” 只剩半壶酒喝就算了,今早的半壶还掺了四分水,根本连一只酒虫都喂不饱,看来展厉言是狠下心要整她了,天晓得她又是哪里得罪他。 “你大哥真不是人……”她好委屈,又得保他的命,还得给他整着玩,真可怜。 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她这么可怜的人了。 展谨行索性蹲下,能让她变成这副德性的也只有酒了。“大哥又禁你酒了?” “比禁酒还糟。”她把最近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听听,他还是人吗? 这么对我,呜呜……我好可怜。你们庄里又不差那一两壶酒,呜……” “你是做了什么让大哥这么……呃,对付你。”这摆明要她的命嘛,不过一月馀这庄里上上下下谁都知道大哥身边的护卫视酒如命。 “我哪知道!”就是连做错什么都不知道才这么冤!“从那天起--” “哪天?” “就是杜家小姐来找你家大哥那天嘛--”苦着脸将当日情形托盘说出。呜……喉咙乾得快死了还得说这么多话,呜…… “你真这么对大哥说?”真不敢相信,她难道一点也感觉不到大哥对她很--特别? 整个庄子谁人不知这从范阳来的护卫眼下是当家眼中的红人,成天同进同出甚至同坐一桌用饭;有时下人在深夜还能意外看见身为当家的爷像抱着金银珠宝似的抱她进别院,两人的暧昧关系早被下人给传得满天飞。 唯一不知情的只剩这个被传已失贞节的江湖侠女、古怪酒鬼了。 “对啊。”成琼玖--不,鱼乾点点头,面露疑色。“我这么说也没错啊,可你那大哥莫名其妙就垮了脸扣我的酒,呜呜……我好可怜……” 可怜的是他那识人不清、错植情种的大哥。额头倒进帐本,展谨行又是笑又是叹气。“怎么会动心呢?” 他大哥,聚酒庄的大当家,看上的就算不是官家小姐也应是富家千金,或者是知书达礼的才女、秀外慧中的佳人,怎么会对这尾鱼乾--呃,江湖姑娘,动了不曾动过、让他这个做弟弟的以为不会驿动的心? 这尾鱼乾将来还极有可能变成自己的嫂嫂……真同情大哥。 “诶诶,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想让大哥消气?” “怎么样才能有酒喝?”鱼离了水,当然是要想尽办法回池里去;酒鬼没了酒,自然是要致力找酒喝。 啊?展谨行傻眼。 “展厉言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不让我跟的,现下又要我寸步不离他,偏这几天他又没出门,想在外头偷买点酒喝都没办法,都快憋死了我。” 这下让他更同情自家大哥。 月老也太折腾人了,将这活宝和大哥用红线缠在一块儿。 大哥前辈子是犯月老什么了吗? “你有没有办法啊?”她没门儿了,只好求助他人。 脑筋转了转,呵,也许他可以帮上一帮,也算是回报大哥为他做的一切。“办法是有,就不知道你做不做得来。” “什么办法?”鱼乾精神一振,化躺为蹲,凑上耳。 “首先要让大哥高兴。” “让他高兴?为什么?” “他高兴就会准你喝酒了。” 对喔,可是--“别说笑了,他见到我就臭着一张脸,我看只有我不在的时候,他展大当家才高兴得起来。” “不会的,只要你照我的话做,我保证大哥会很开心;他一开心,你想喝几百坛仙翁饮都没问题。” “真的?”圆眼亮起混合贪婪的希冀。哇哇!仙翁饮哪!还几百坛哩! 他没说前她还没想过能再喝到仙翁饮,满脑子只想有酒喝而已。 先求有,再求好,结果--嘿嘿。“我一定会照你的话做的,二爷。” 二爷?被未来的嫂嫂这么称呼,展谨行觉得怪怪的。 “你快说啊!” “呃?哦--”他应声,凑近她耳朵嘀咕。 ※※※ “真是混帐!都多久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厅堂上,男子怒气直上九重天,往身边最近的人挥掌发泄。 “我是真的找不到……”气虚的口吻带着委屈。“你最清楚聚酒庄有多大,我……走了很多地方,可从没发现有什么隐密处;况且,你说的东西长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就算它真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认得啊。” “还敢顶撞我!” “我不敢,只是……” “该死的展厉言!”派人偷偷不着,索性命人刺杀也失败;自从他身边平空冒出个江湖女子之后,一切变得更棘手。 现在又-- “这不行,那也不行!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抢到手!”没有它,要夺得天下第一醇的名号根本是缘木求鱼的事! 男子抓狂地来回踱步,步步都是焦虑的火气。 离琼饮会只剩不到两个月,每过一天,他的胜算就少一分,时不逮人,要他怎么不心急! “我……我也很尽心,但是你知道的,展厉言疑心病重,很少人能近得了他的身,我是什么身分,怎么接近他?” “一定有法子的。”男子定下心,唇角邪气一笑。“近不了他的身又如河?知道聚酒庄传家秘宝所在的人,不单只有他一个。” 咦?“你是指--” “他唯一的亲人、他的亲弟,难道也不知情吗?” “展谨行?他会知道?” “哼!就算不知道,做弟弟的去问哥哥自家的传家之宝藏在哪里,展厉言会不说吗?办事要用点脑筋,自己找不到就让旁人效劳。” “如果展厉言不说呢?” “他不说,就有理由从中挑拨他们兄弟俩的感情,让他们兄弟俩起内哄!古语道:兄弟阋墙是败家的前兆。就算拿不到展家的秘宝,也能毁了他们展家。”男子盘算着。“届时,不用他们展家的传家宝,我也能独占鳖头,赢得天下第一醇的名号!” “我……试试。” “记住,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能办事,这回不准再失败了。” “……是。” “若再失败,就别回来见我!” “你怎么能--” “下去!” 转眼间,厅堂只剩男子一人。 不消片刻,一黑影从窗口直落,单膝跪在男子脚边。 “你查得如何?” “展厉言身边的女子姓成名琼玖,是孔家镖局的人,但从没见她押过镖。” “她押不押镖与我的事无关,我要问的是怎么对付她。” “酒。” “什么?” “成琼玖祝酒如命,聚酒庄里上下皆知。” “你的意思是用酒引开她?” “正是。” “好,成琼玖的事交给你,反正--你想杀她是不?” “没错!”黑衣人应声,难掩杀意。 “我一定要杀她以雪前耻!”他发誓。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5339 哈--啾! 揉揉鼻子,好痒,谁在背后偷骂她来着?成琼玖暗想。 还是--因为这身衣裳挡不住半丝风,冷得她直打哆嗦的缘故? 这样子真有用吗?她怀疑展谨行的法子是否真靠得住。 再这么晾在这里,恐怕还没见到展厉言,她就已经因为吹风太久病倒了。 是啊,万一展厉言不来,她傻傻杵在这呆等生了病怎办?那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了想,还是离开的好,为了今晚的事儿她连饭都没吃,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直想哭了。 衡量了会,成琼玖决定回别院,步下曲桥。 嗯,等会要叫江婶煮一大锅面,喂不了酒虫,这米虫得喂饱一点。 “谨行说你找我?”曲桥另一端熟悉的声音拉住她离开的脚步。 来了!她回头看见对面的身影。啊啊,真的是他。 瞧见她的展厉言好半晌说不出话。 平日穿着打扮与男子无异的成琼玖今日换上时兴的圆领襦服-- 绛紫的绮绢衣裙,长身窄袖体现窈窕身段,圆领露出白皙锁骨,着实诱人;眉眼沾染胭红粉脂,将本就清秀的容貌点缀出不曾流露的艳色,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是了悟。 难怪谨行一顿晚饭下来表情古怪。 “是谨行出的主意?”料想她绝对没脑筋想出这法子。 “嗯。”成琼玖老实承认。 “而你乖乖照做?”未免太听话了吧? “我不想你一直生我的气。”她说,语气委屈。“他说我这样能让你消气。” 之前还不觉得他的气恼让自己难过;但此刻被他这么一问,她突然觉得自己好难受。 她是真的不想他总生自己的气。 “你倒是知道我在生你的气。”还算聪明。 她点头,可--“知道归知道,但是你为什么老生我气呢?”疑惑染上眼,她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大动肝火的事。 原本走向她的脚步闻言停住,站在桥心。 她到底还是迷迷糊糊。展厉言深深深深叹了气。 “展厉言?” 他抬手,招了招。“过来。” “喔。” 她起脚,第一步就踩到过长的裙摆,发出惨无人道的尖叫:“啊--” “成琼玖!” 咚!绛紫色的身子四平八稳贴在桥面,跌得结实。 痛啊……她的脸、她的鼻子、她的胸口,疼啊…… 来不及接人的展厉言空荡成勾的双臂,愣在原地。 “呜……好痛……”就说这身衣裳她穿不惯嘛,真不晓得为什么那杜姑娘穿上这身行头还能走得那么稳当,像柳枝摇曳生姿那么惹人疼惜。 过长的不单只是裙摆,那垂袖亦然。 不得已,成琼玖卷起袖子,笨拙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像是刚学步的三岁稚童,艳色的清丽沾上灰头土脸的狼狈,很是逗趣。 噗嗤!“呵呵……” “啊啊,你笑了!”不理自己的狼狈,眼前这张带笑的脸不再是老见着的严肃, 啊,他笑起来真好看哪! 成琼玖不自觉地看着看着,入了迷。 她的凝视,敛了展厉言扬起的唇。 “别!别不笑啊!”小手想也不想就贴上收回笑容的唇角,想留住最后一点残馀的笑纹。“你笑起来那么好看,打我来聚酒庄很少见你笑过,让我多看一会儿好不?” 她这话提醒了他。 从相识至今,他鲜少给她笑脸看过,就像她说的,总是在生气。 思及此,展厉言皱了眉头。 啊啊!又把眉毛打结!腾出手抚上眉心。呜呜……顾此失彼,压平了眉就留不住笑,看看,又是一张她熟得快烂的臭脸。 成琼玖丧气,叹声中垂头,额心敲上展厉言胸膛,没发现在她试图留住他笑容时两人已大接近的亲昵。 “怎么会这样呢?好不容易笑了,这么快就消失,唉……” “你在乎我笑不笑?”他很少笑,亦少怒,但自她来到聚酒庄后,少笑依旧,易怒反常,总会因为她的言行无端发起脾气。 也亏得她迷糊带过,似傻非傻地承受怒气。 “你笑起来比平日好看上数十倍。”她抬头,沾灰的脸表情认真。“虽说本来就长得好看,可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好看好看,真的很好看。”所学用字不多、书也没念过几本,成琼玖笨拙地只能重复一样的字句,未了,添了一句:“我喜欢。” “喜欢?”平静心湖宛如被投下一石,频起波澜。 “对对,就像现在这样!啊啊,你笑起来真好看……”她着迷地叹道,浑然忘记展谨行传授的招数和目的,忘了争取她视之如命的美酒。 眼前人不经意扬起的柔笑比美酒更让她着迷。 “谨行教你这方法是为了讨酒喝对么?” “……是啊……”真好看哪--入魔的她比平常更老实。 果然。“你应该趁机讨?” “讨什么?” “讨酒。” “啊?”她茫然,陷入柔和的笑靥中尚未回神。“你说什么?” 她这模样想引他中计也难,以她的脑筋根本骗不了人。“谨行太高估你。” “什么?” 唉,也罢。“你的脸沾了灰。” 啊?她摸摸脸,想起方才被裙摆绊倒。“跌倒哪能不沾灰的。” “说得也是。”他抬手,指背轻拭左颊上的灰尘。“刚跌得很重,疼吗?” “嗯。”他的问让她想哭,抽抽鼻子,备觉委屈得连声音都变得哽咽,丝毫不觉自己正像个小鸟依人的姑娘家撒娇着:“这里疼、这里疼、这里也疼。”她指着额头、俏鼻和胸口,娇憨的模样煞是可爱。 展厉言依序吻过泛红的额心、鼻头,最后停在隔着衣衫的胸前。 “呃……展、展厉言?”他这是在做什么? “还疼吗?” 她摇头。“你为什么--亲我?” “有人这么对你?” “不,没有。”他是第一个。 可鬼的是--自己为什么不生气? 而且,还觉得开心舒服? 太怪了,真的是大怪了! “我是第一个?” “嗯。” “很好,我也会是最后一个。” 最后--“你不会再亲我了?”怅然若失的情怀苦了她一张小脸。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笑。她又听错了他的话。 “那又是--” “只有我能这么做。”展厉言抢下话,又在她额心落记轻吻。“懂吗?” 啊,又笑了,真好。成琼玖傻楞楞地想。 如果他亲她的时候都会笑,那就让他这么一直亲下去好了,嘻嘻…… “展厉言--” “嗯?” “这里也疼。”她指着唇。 展厉言一楞,笑意更深。 啊啊,真好看哪…… ※※※ 啊啊!她是猪啊-- “呜呜……”笨啊蠢啊呆啊她成琼玖,呜呜……“我该怎么办?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让我--” “不要问我。”展谨行以帐本为扇扇风,不想理趴在旁边埋头苦“哭”的呆姑娘。“你呆到没法救了。” 真够呆了她! 想来就好笑--要她色诱大哥答应给酒喝,可她成大姑娘做了什么傻事哈!反倒被他大哥色诱给忘了这件大事。 虽然这招他教得别有用心,但使计的人未免也蠢到不行,自己先赔了上去,现在再来求救有个屁用。 “我没门儿了。”向后一躺,展谨行摇头。“除非大哥准,庄里没有人敢偷给你酒。” “呜呜……”人心不古啊!天道泯灭啊!小人当道啊!“你这个没心少肺的坏人,呜呜……” “二爷,杜小姐来拜访您了。”门外下人传话道。 秋雨,展谨行霍地起身。“她人在哪?” “牡丹园里。” “你走了,我怎么办?” “懒得理你。” “哇哇,你见色志友!” “你见色忘酒也没好到哪去!”他送她回马枪一记。 啊啊!一语中的,一箭穿心。 呜呜……她笨-- ※※※ “谨行呢?”离开书楼好一会的展厉言再进门,见只剩成琼玖,问道。 “杜小姐来了。”她说,哭红的鼻头皱了几下。“你弟弟见色志友。” “怎么?他欺负你?” “是你欺负我。” “我?”他走近她。“我何时欺负你?” “就是--”这是什么味道?红透的鼻翼掀动,边往他身上靠去。 她又--“别这样。”像狗似的灵敏嗅功真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冷冽不失强劲的小米酿香味--“塞下曲?”小手打蛇随棍上,像藤似的以他的身子为支架直往上攀,这样的香味愈往上闻愈是浓郁。 来到唇角更是香气浓盛。“你喝了塞下曲!”她像抓犯人似的拷问。 “商号来了几个熟识的朋友,喝了几杯。”就因为会喝酒,才不带她去。 “你喝就可以,为什么我喝就不行?”哪能这样!只准他这个州官放火,不许她这个小老百姓点灯。 “不行就是不行。”严峻的话随浓重的酒香出口。 叽咕叽咕……肚里的酒虫频频吹起战鼓,整军往酒香处长驱直入。 “不让你碰酒是因为--”解释的话全数没人送上门的软唇,展厉言讶然,呆若木鸡。 温润柔软的舌趁他诧异时大军挥进,贪婪舔过他嘴里每一处留有酒香的角落,截取醇酒的芳香。 唔唔……她想死强劲的酒味了……成琼玖感动得直想哭。 天可怜见,每天的半壶薄酒一点用也没有,与其喝那些,不如像现在这样,展厉言嘴里的酒味比那薄酒美味多了! 唔唔……真醉了哩,嘿嘿-- 唔,头昏昏……心口也件抨直跳个不停,热呼热呼着呢! 松了手、移开唇,成琼玖餍足地舔过唇线一圈,砸哂舌。 “好喝--嗝!”久违的打嗝声如今听来特别怀念。 “你--”他开口,喉间梗着不上不下的硬块,嗓音喑哑。 “我怎么?”浑然不知自己做了啥事的迷茫神态带着酒醉醺然。 贪杯贪到这地步,展厉言哑口无语。 “嘿嘿--”小手改捧住他的脸,笑眯眯地完全不知自己方才送上多么诱人的饵,还傻傻地评道:“你嘴里的塞下曲比我以前喝的还要好喝,是不是酿酒的方子变了?”真不愧是聚酒庄。 咳出喉间硬块,才又听见展厉言稳如平时的声音:“方子没变。”是她喝酒的方式变了。 “啊?那,为什么变好喝了?”原本的冷冽由温甜取而代之,好喝数十倍哩。 “不知道。”呵,他知道怎么诱她了。 “你也不知道啊……”小脸明显写着失望。 “想再喝吗?”他邀请。 她点头,意犹未尽嘟唇又凑上前去,却被挡在掌心前。 圆眼眨着困惑:怎么了? “答应我一件事就让你喝。” “唔唔唔?”什么事? “嫁我。” 嫁、嫁他?鹿眼改瞅为瞪。“唔唔啾偶?”你要娶我? “不愿?”他问,退步拉开两人距离。 啊啊,酒要跑了!成琼玖心慌意乱急忙叫道: “我嫁!不准跑!” 出声同时她赶紧上前,只来得及抱住他腰身。“我嫁、我嫁就是!” “心不甘情不愿?”他嫌她口气欠佳。 “心甘情愿!”她快快说道:“求你娶我--成吧?”不能让她喝到更好的美酒以后又断了酒源啦!存心吊她胃口啊!这样要她怎么过活?“不能这么坏啦,你说要娶我的……” “那么--”展厉言拉正她,双臂扣住她肩,还是不让她近雷池一步。“琼饮会后我们就成亲。” “你说了算。”一双眼只盯在展厉言带有酒味的唇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终身大事比不上展厉言嘴里的酒重要。 唔唔,好想喝! “不准反悔。” “不会不会。”能不能让她喝了?成琼玖舔舔乾唇,垂涎三尺。 “真的不会?” “骗你是小狗。” 她嗅酒的动作与小狗无异,展厉言心想。对她的咒誓很没信心。 不信?她急了。“那那那--那如果骗你就就罚我以后没酒喝!”这誓够毒了吧?她的命耶!连命都豁出去了! 展厉言松指解扣,双手一摊,门户立时大开。 几乎与迅雷无异,成琼玖以不及掩耳的迅速扑上前去。 这酒…… 比仙翁饮还美味哪! 好喝得让人直想掉泪,咕噜咕噜……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8331 自从那日后,成琼玖的小脑袋瓜很难得地被一个问题给困住,弄得她迷糊更胜以往,常常分心重复想着这个千篇一律的问题。 展厉言说要娶她? 为什么? 她只是贪恋他庄里美酒才硬是要孔爹爹答应让她南下徐州办这差事,怎么会把自己给办到要嫁给他的局面? 再说他为什么要娶她?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打从自个儿酒脾胃开后就没想过有天会有婚嫁之事落在身上,这世道,哪个男人敢娶嗜酒如命的女人? “……他一定是疯了。” “成姑娘,你说谁疯了?”蹲在成琼玖身边的张伯听见低语,偏过脸,一双老眼颇有兴味地瞧着看似娇憨、实则武功高强的女侠。 “没,您老刚说到哪了?” “我刚说,酿酒过程是先制麴后入黍,密封于木桶,过一宿便成醴,而所谓的醴呢,就是--啊啊,看你这表情就知道小老头我说的话你全没听懂,唉唉,总言之,咱们庄里自酿的酒之所以比坊间来得浓烈香醇,最重要的是酒酿成之后追加的一门功夫,而这便是咱们聚酒庄的酿酒秘方,这事儿向来不与外人说,只有大爷和我张伯知道。”说到这,张伯乾瘪的胸膛非常骄傲地豪气一挺。“这是咱们老当家想出来的绝妙秘传。” “是是,失敬失敬。”回过神来的成琼玖配合地唱戏,抱拳打揖。“既然如此,您老就别告诉我这个外人了,送一壶仙翁饮给我就成。” “大爷说你不再是外人。”果然不出他所料,大爷对这姑娘是动心了呵。“你现在是庄里的人,还是咱们大爷将来的夫人。” “您别说笑了。”她到现在脑子里还在打迷糊仗呢!完全不明白展厉言为什么要娶她,整件事除了莫名其妙,她找不到第二个词儿用。 “难道你不喜欢大爷?”张伯老脸上的皱纹更深。“大爷人好、心地良善、性格也好、又会做生意、交游广阔,心思细腻,多好啊!” “您确定您刚说的是展家大爷?”怎么那么不像?他老是对她皱眉叹气,要不是生气就是面无表情,鲜少笑过,只是最近较常笑,因为她老在他面前做蠢事让他达到机会取笑她。“瞧您说的,您简直把他当神拜了。” “大爷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的性子为人怎么样,小老儿会不知道吗?要不是为了这块『天下第一醇』的御赐牌匾,大爷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想当初啊,咱们大爷可也是人见人爱的公子哥儿哪!乐于交友、甘于平淡守成,从没想过要把庄子扩展成今天这规模。大爷以前常说啊,钱财乃身外之物,够用就好,不必一生钻营汲求。” “那今日聚酒庄规模怎么说?”她好奇了。 “还不就是咱们庄外那块匾嘛!”张伯气呼呼道:“不是我存心说先皇坏话,喝酒就喝酒吧,干嘛无端题个匾赐给咱们庄,后来又兴念办什么琼饮会要找出天下第一美酒并将此匾移赐以为奖赏,弄得同业大伙开始勾心斗角,只为了担这块先皇题的匾!” “说到底那不过就是一块题了字的木头,可世人眼瞎、心也盲啊,搞到后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小老儿我是不懂江湖上像那说书的说的武林盟主之位是不是也像这样抢得你死我活,可,我们不过是做卖酒生意的啊,弄到后来,大爷不得不开拓生意,以免无力抵抗同业的暗招陷害--” “说到那些个陷害啊,甚至还动起刀,存心不留后路给人哪!所以这一年一年过去,爷的性子也一年一年变了,不常笑、防着人--可这也怪不得他,时势所趋,咱们生意做得愈大,爷的身家性命就愈危险。大爷也是为了护整个庄子的生计,不得不为;那时二爷还小,不能管事,大爷就一肩全担了下来……” 唔……成琼玖按着心口。怪怪,愈听这儿愈疼,像针扎似的,不舒服。 “原来在这。”寻人寻到后庄来的展厉言见到成琼玖蹲在张伯身边听教的模样,找人找得不耐烦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爷,您早啊。”张伯呵呵笑。“今儿个天候倒好。” “是挺好。”展厉言简单道,目光锁在背对他没有回头的人儿身上。 呵呵……这叫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话能用在这上头么?他家的大爷是司马昭? 呵呵……老人家缓缓站直身子,慢慢踱步离开。 他希望能看见第五代当家出世呢! ※※※※ “怎么跑到这来?” 这心--还疼着哩,唔,真不舒服,怎么会这么疼呢? “听见我说的话么?” 明明只是听张伯说展厉言以前不像现在这样不苟言笑;只是听张伯说在她来之前他的性命堪虑而已,为什么会惹得自已心疼? 怪怪隆得咚!这疼不是被禁酒或美酒被人抢走似的痛,而是另一种她说不上来,但比前者更难受的感觉。 为什么自个儿会有这种感觉了,只要一想到展厉言就会这样? 成琼玖努力地想、拼命地想,非常用力地想,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人,而且那人又开始练起丹田冒火的内功。 山不来就他,那他去就山总成吧?跨个步,蹲在她回前,再视若无睹就等着吃顿排头当早食。 这么快就天黑啦?笼下一片黑,拉她分神。 记得她才刚醒不是?怎么这么快就天黑? 一抬头。“啊,怎么是你?” “是谁说护卫就该寸步不离?那个说要寸步不离的人到哪去了?”他质问,口气带点恼火。 寸步不--成琼玖红了睑。“我的寸步不离可没说连睡觉都同房,以前你也不曾要我寸步不离到那种程度。” “现下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我还是你的护卫啊。” “别忘了,你答应嫁给我。” “那也不代表我就该跟你同房。”她噘嘴,很不服气。“孔爹爹说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你真要娶我,也不应该这样。”他们可连喜事都还没有个影儿呢! 展厉言张口欲言,顿了许久到最后只淡淡吐出这四个字:“……你不明白。” 她不会明白,得到她首肯之后的他并不因此感到大事抵定的安心;相反地,他怕了起来,因为平民商贾的生活毕竟和她的江湖不同。他使计诱她上当,但她快乐吗?或者觉得被这个庄子束缚了? 几日以来,这个问题深深困扰他,让他错生她因此决定离开他的念头,这个错萌的念头让他终日惶惶不安在心底,又不敢明说;担心她反悔离去,只好日夜要她待在身边。 他一介平凡商贾,若她有心要走,想追上身怀武功的她根本不可能。 “天又不会塌下来。”她的声音引他回神。 “什么天?” “这天不会塌,你干嘛又皱起眉头担心它会塌下来?”小手指尖轻轻抚上凸起的眉心,成琼玖坦直地说:“看你这样,我心口会闷得难受,你知道吗?” 眉心略微粗糙的触感让展厉言心跳咚地加快,再听见她说的话,黑眸瞠大。 成琼玖毫无所觉,只顾说自己的话:“刚听张伯说你以前很常笑的,怎么现在就不笑了呢?如果你笑,我会开心;你不笑皱起眉头,我会难过。天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这样吧!我希望你常笑,就算不在别人面前,至少在我面前笑着,我心里会舒坦得多。” “我不笑,你不开心?” “我刚不是说了么?” “为什么?!” “因为--是啊,为什么?”成琼玖落座原地盘起双脚,双手抱胸,这个简单的问题似乎也困扰了她。 哇呀呀--怎么来到聚酒庄以后脑子这么累啊! “琼玖?” “咦?”她抬头,讶异地瞪着他。“你叫我?” “这里还有别人吗?” 她左张右望了会,很老实:“是没有。”视线回到他脸上。“你怎么又皱眉了呢?丑死了。” 丑?她的直言让展厉言更凝了眉头。 啊啊啊,心口又揪痛起来。“别皱了,很难受哩!来来市--”藕臂勾住他颈后往自个儿这拉,身子同时向前倾迎,成琼玖憨憨地笑说:“虽然一大早你断是不可能喝酒了,但这法子能让你笑不是?所以喽,我牺牲一点没关系,咱们亲个吻,你笑、我也开心。”废话不多说,她嘟嘴亲人去! 被强吻的展厉言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垂眼看见抵在自己唇上的嘟嘴,她到底知不知道“吻”字作何解啊。 方才说男女授受不亲的人跑哪去了? 而且,牺牲?她“牺牲”地吻他? 没反应?嘟得嘴巴酸的成琼玖掀了掀双睑,近在眼前的脸上眉头深锁。 她退身,有点恼:“你、你的眉头快打成死结了!” “你这种吻法--我又不是猪。” 猪……迷糊的脑袋瓜因为近来常用,灵活了不少,但还是有它的极限,半晌,成琼玖才后知后觉地大叫:“你说我是猪!”真过分! “我可没说。”她气呼呼的反应纡缓了凝锁的眉结。 可她气得发昏,压根没瞧见,哇啦哇啦难得地吵叫起来,一双拳不停槌打就近的肉墙,合许是知道展厉言一点武功根基也没有,并没有加诸任何力道,只是做做样子发泄怒气罢了。 “你竟然说我是猪,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天天这么不开心才牺牲小我--” “谁要你牺牲来着?”还在说牺牲。 “好,算我呆、是我蠢,才要担心你开不开心!我笨……呜呜……干嘛没事儿担心你眉头再打结下去总有天会解不开,呜呜……” 假哭也没用。“吻我,很牺牲?”明知自己过了少年闹脾气的年纪,但就是介意,就是会在她回前做不像他展厉言会做的事。 “当然--”她煞口,俏脸不知怎地变得红通通。“嗯……” 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牺牲啦…… 她喜欢亲近他,从那日被他抬着走闻到他身上不时缠绕的松木混醇酒的香气后便喜欢跟在他身边;说真格的,有时见他无奈地瞅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头没来由泛甜,贪看他那样的表情。 她喜欢看他笑、看他拿自已没办法的无奈表情,这都比他一成不变的面无表情要好大多太多。 只是要她说出日,真是有点难…… “当真牺牲?” “没有那么严重啦……哎呀!你怎么可以叫一个姑娘家净说些害臊的话!” “这个姑娘家方才还抱着男人猛亲不是?”他提醒。 “害躁”两字和她压根扯不上一点关系。 “讨厌啦!”她伸手一拍,这会儿忘了收力,一掌便教展厉言往后跌坐在地。 “啊啊--” 连带自个儿也被他牵累,跟着他倒去。 “啊啊啊,你没事吧?”单手抵在肉垫的胸墙撑起身。“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哪受伤了?”他可不像她皮厚耐打。“让我看看--啊啊……” “别说话了。”展厉言将聒噪不停的人儿按在身上,直视如今映入眼底的蓝天,不知不觉放松了表情。“我可没你想像中那么弱。” “你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不表示身虚体弱,又不是豆腐塑的。” 噗嗤!“嘻嘻嘻……”胸口的人儿笑得发颤。 “你笑什么?” “你刚说了句俏皮话呢。”真好啊,懂得开玩笑了哩。“我喜欢你这样。” “我何尝不想这样轻松度日?”这声音彷佛自她耳下胸墙深处发出。 “那那--”她挪身,挡去他满眼蔚蓝天光,四目相对。“你把这庄子丢给你那闲来无事的老弟不就得了?到时就能无事一身轻,天涯任逍遥,多好。” “谨行经商的手腕还不到火候。”他就事论事道:“此时交给他只会让他被行里的尔虞我诈给折腾,徒然伤本。”再者,想取他性命夺秘方的人尚未达到,他不想让贼人的目标转向唯一的亲人。 “你可以教他啊,就像孔爹爹教我武功一样,你可以把做生意的功夫传授给他,等功夫学成你就可以退隐山林。” “商场又不是江湖,哪来的退隐?”他哂道。 “可我倒觉得你们生意人过得可比江湖还腥风血雨哪。”她憨笑着说:“像江湖时有传闻为了本武功秘定刀光剑影抢破头一样,你们不也为了一块木头抢得你死我活,大伙成天勾心斗角地徒累人。” “是啊……”她戳中他的心声,牵引出更多无可奈何的叹息:“那匾就像毒药的药引,引出人们心中的贪婪嗔念,弄得原本该单纯的事也变得诡谲莫辨--” “那,烧了它好不好?” 她惊人的话骇到他,胸墙倏地高挺一下。 “我说错什么吗?” “守护御赐皇恩不力会犯下逆君大罪,株连九族。” 啊!她惊呼。“那、那那放在庄里这块什么天下第一『蠢』的木头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嘛!” 天下第一蠢?“呵!哈哈哈哈……”这天下第一“醇”的确是天下第一“蠢”! “你笑了呢……”成琼玖着迷地贪恋他难得咧嘴的笑容,醺醺然的,很舒服。 “看你笑就像喝了好酒一样,心里头舒坦得很。” “既然如此,留在我身边别去闯荡江湖可好?”失神脱口,听见自己说了什么的展厉言心头一凝。 万一她摇头怎办…… 不懂他心里挣扎的成琼玖只是疑惑俯看他,没有说话,让他一颗心悬得更高。 担忧这唇一启,说的是他不乐意听见的答案。 沉默得愈久,他心惊胆战得愈甚。 “我从来就--”他怎么又锁眉了?小脸不赞同地皱起不满意。“别又摆出如丧考妣的表情好不好?我从来没想过要闯荡江湖当个侠女啊!我这性子要真的踏进江湖,就像孔爹爹说的,不出个把月不是醉死在酒楼,就是被人骗到身无半两银。我也有自知之明哪,什么女侠、侠女的,我压根没要做啊。”她这功夫抓抓小贼、下三流的杀手还好,真要和武林高手对峙,不死也只剩半条命。“孔爹爹常说『没有三两三,就不要上梁山』,我连一两重都没有,才不会像螳螂一样笨到用手臂挡车呢。” “那就留在聚酒庄陪我。” 她不加思索便点头说好,立即得到一抹微笑作回礼,贪恋看着,心里暖呼呼像在寒冷的冬夜里喝了几杯烧刀子似的暖和。 笑容因为想起某事顿退。“因为这里有酒?” “什么?” “是因为庄里有酒对吧?” 又动气了,真是奇怪。“聚酒庄没酒还叫聚酒庄吗?” 有时,她的脑袋瓜真个憨得恼人。 “我是说,你答应留下是因为这儿有酒。” “还有你啊。”她说得自然,丝毫没有转过心思的刻意。“你真奇怪,一下子皱眉头,现下又咧嘴笑,像个疯子似的,真搞不懂你。” 她怎么知道跟她说话这片刻他的心思已经转过百千回,忽忧忽喜得连自己都快受不了。 “我得等你……”他叹气。 等?“等什么?” “等你发现出自己爱上我……”这话,他咕哝在嘴里。 “什么?”她听不真切。 “还想『牺牲』吗?”他转移话题问。 “咦?”不及思悟,后脑勺一个大掌下压,让她与他再度四唇贴合。 不是小猪嘟嘴的吻法,是那日喝他口中醇酒的吻法,唔唔…… 怪怪,他明明没喝酒啊,为什么-- 她好像又醉了似的……成琼玖闭上眼,品味单纯没有混杂酒香的松木香气。 果然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松木香-- ※※※※ “咳咳!”尴尬的咳嗽声杀风景地闯进两人天地。 斯文的脸浮上浅红,尴尬地瞪望天上浮云。“大哥,今儿个的天气不错,倒挺合适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你说是吗?” 自醺醉中悠然清醒,成琼玖睁眼,眨了几下,才真正回过神。 啊啊!被看见了!“糗了……”她惨叫,小脸埋进肉墙。 反观展厉言倒是一脸文风不动的平静,屈肘撑起两人,改躺为坐,起身后再拉她站在身边。 脸丢到姥姥家了,呜…… “有事?” “总管和帐房柳叔找了你一个早上。”展谨行嘿嘿直看缩在大哥身后的纤细身子。难得啊!平日傻里傻气憨比木头的成女侠也会害躁得不敢见人?“原来你在这和--” “我……我先去吃早食!”一句话说得结巴也差点咬了舌头,但脚步可快得很,连展厉言都来不及出声,人已走出后庄通向前院的月洞门。 展家两兄弟望着那飞毛腿,久久才回过神来。 展谨行先是笑了开:“江湖侠女都像她那么有趣吗?” 我也有自知之明哪,什么女侠、侠女的,我压根没要做啊……展厉言唇逸柔笑:“她不是什么江湖侠女,只是一个会武功的女人罢了。” “大哥?”不知大哥有无自觉,近来他愈常有这样温柔的笑容了。“她带给大哥的影响是深了。” “很深。”自家人无须隐瞒,展厉言很诚实。 “但她看来还懵懂不解。”那个迷糊姑娘似乎还不太懂大哥对她的心意。 “我有的是耐心。” “说得也是,大哥的耐心一向异于常人。” 展厉言眯起黑眸,觉得亲弟的话暗含别的意思。“异于常人?” 展谨行执扇轻敲后脑勺,像在跟自己说话:“也许哪天我可以找秋雨试试拿天地当床被的滋味--啊啊,我可没说大哥和未来大嫂光天化日之下亲热哦,只是有情人总有情难自禁的时候,我和秋雨偶尔也是--啊啊,大哥你的脸怎么红……红了?小弟说错什么话了?要是说错,你可得原谅小弟心直口快啊!小弟一向不懂怎么漫天扯谎的,哎呀呀,大哥怎么脸愈来愈红……” 展厉言不自在地咳了几声,冷眼瞪向愈来愈有胆子调侃他的弟弟。“我看你嘲弄人的本事挺高。”观察一阵子,他发现谨行脑袋灵活、口若悬河,天生就是块从商的料子。 或许再过些时日等事情解决后,他就能把庄里泰半的事丢给他了,好让自己图个清闲。 “呃……”背脊一阵发冷,展谨行警戒地瞅着兄长。“大哥在想什么?” “你不是说杨总管和柳叔找我?” “嗯……是。”分明有诈。直觉地,他如是想,但就是看不出兄长脑子里在打什么算盘。 论口才,他自信不输安静少言的大哥;论城府沉深,他就不敢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徒惹笑话了。 “叫他们到书楼见我。” “是,大哥。”他急应。 愈想愈觉得头皮发麻,还是快快走人为妙。 ※※※ “等我,我去去就来。”展谨行弯身亲吻心上人白净的额角,笑着离开牡丹园。 随着婚期接近,两人的浓情蜜意愈甚,羡煞旁人。 笑眸目送心仪的男人消失月洞门外,杜秋雨秀丽的芙蓉面颓丧染上轻愁。 咦?那不是杜小姐么?经过月洞门外头的成琼玖眼角馀光瞥儿园内凉亭中的人转了个弯进来。 “展谨行人呢?”有她就有他,这对小情人鲜少分开过啊。“他人到哪去了?” “成姑娘。”杜秋雨起身福礼。 “我不懂这些个礼数,你就不必这么多礼了。”成琼玖憨笑道,大家闺秀的风范让她红了脸。 “成姑娘……” “怎么了?”瞧她愁眉苦脸的。 “如果……如果你亲近的人做出背叛你的事,你会做何反应?” “咦?” “啊,是我失言,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杜秋雨苦笑,紧蹙的雁眉仍然带愁。 她看来怪怪的。“杜小姐--” “我没事的,不耽误你了。”螓首轻点,她淡淡勾唇启笑。 成琼玖抚抚额角,想不透她为什么愁眉不展,但人家都这么说了,再留着也没有意义,而且--耳尖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大概是展谨行来了。 “好吧,那我先走,不打扰你们谈情说爱。”她讲得很白。 “成姑娘……”愁容避无可避还是泛起红潮。 “别在意,我就是这样,话从不经过脑子,听过就罢。”她笑应,转身离去。 “啊,成姑娘!” “嗯?” “我……我会尽力弥补的。” “什么?” “没、没什么……” 成琼玖搔搔头,化身为摸不着脑袋的丈二金刚离去。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7360 徐州,往南可达扬州,向东能抵青州,走北可到范阳,行西则能至洛阳长安,为东南西北通商会集地,街上的热闹自是不在话下;比不上洛阳长安,至少也能和扬州杭州相互媲美。 今儿个东大街商集一如往常人声鼎沸,小贩吆喝声声不绝,加上徐州最盛大的琼饮会将要举行,更让平日已热闹的市集如今更加摩肩接踵,叫卖吆喝沸沸扬扬,一不小心便会与人撞个正着。 跟着展厉言一块出来办事的成琼玖左顾右盼,一脸好奇。 来到徐州少说也已经四个月馀,她还没有好好逛过徐州的街道哩。 感觉跟在身后的人气时有时无,展厉言回头,瞅见穿着男装的纤细身子此刻蹲在一个卖玉的摊子前,听那小贩说得口沫横飞。 他摇头,走向她。 “姑娘啊,你可真有眼光,这玉扳指可是我跋山涉水、费尽千辛万苦到凉州去抢买到的好货色哪!瞧瞧这色泽光润、绿碧盈然,道道地地的好货啊!再瞧瞧这玉耳环,配你这貌美的姑娘正好,大大的好啊!” “你眼睛瞎了。”成琼玖看着玉扳指,神色严肃。 “啊?”小贩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不美。”愈看这玉扳指愈觉得它很适合展厉言。嗯嗯…… “姑娘怎么这样说呢?”虽然是实话,可真说了,他买卖怎么可能做得成? “我说啊,姑娘眉如柳叶、鼻若悬胆--呃,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不知道一个人能睁眼说瞎话成这副德性。”她好惊讶。“你的口才真好。”她说的是实心话。 可小贩窘红了脸。“这个……那个……” “这玉扳指怎卖?” “算你、算你……二两七。” 二两七。“你确定?”难得的,她的眉头锁紧,鹿眼无波瞪着商贩。“你确定要卖我二两七?” “呃……”小贩瞄了瞄女客,馀光扫到她腰间的佩剑。 不会吧……遇上个硬底子的女客! 滴、滴--冷汗冒了出来。这买卖做完他小命还在吗? “二两七?” “嗯……二、二两五,怎么样?” “二两五?”鹿眼眯成两条线,手移向佩剑旁的钱袋。“你要卖我二两五?” 啊啊!要拔剑了!“一两五!”小贩吓得冷汗频泌,为了生计还是得壮起胆子硬嚷:“没别价了,这、这已经是最低、最低的价码了!” “一两五!”圆眼瞠回原来大小,讶声:“这么便宜?” “就、就这价了!”今儿个定是黄煞日,不宜出门啊!“女侠别、别为难我这小老百姓,我--” “谢谢你了。”成琼玖打断他的话,丢出一两五钱的银子,憨笑着说:“本来我一直想告诉你二两七太便宜了,但现在你既然决定卖我一两五,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你了,卖玉大哥。” 啊?啊啊?卖玉贩子傻呼眼瞪着女客,掌心的银子让他成了吃黄连的哑巴,有苦说不出。 他他他……他不想卖一两五啊! “告辞了。”丝毫没有发现小贩差点落泪的红眼眶,成琼玖将玉扳指小心翼翼收进暗袖,转身。 咚!无意料撞进一堵肉墙。 “你买了什么?”一直在旁看着议价经过的展厉言半是笑、半是可怜这自作聪明多想的小贩。 若不是误想她可能会持剑伤人,他不会平白损失这么多,可见世人之中有多少总被外表所蒙骗。 成琼玖没那份细腻心思,喜孜孜地拿出刚买的玉扳指,动作轻柔就怕一个不小心损伤了它。“瞧,这玉扳指如何?” 展厉言看了看,识货的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普通玉石,但不忍伤她喜悦的神情,遂点头:“不错。” “那么你是喜欢喽?”她托起他左手,在他不及反应下往他拇指套去。“嘿,大小正好合适!”真好可不是。 “你--”喉间像被硬块梗往,展厉言咳了声,才能顺利成言:“你是买来送我的?” “是啊。”她抬头,笑容纯真无欺。“我愈看这扳指愈觉得适合你,果然,你戴起来挺好看的。”哼哼,她的眼光不错。 展厉言看看扳指、看看她,视线来回游走不下十数次。 什么叫礼轻情意重?活过二十九个年头,直到今朝他才明白个中真意。从主事以来他收过不少礼,但每一份礼,意味一份人情和用意,收久了,早知其中没有任何真心,到最后麻木得只剩形式上的意义,礼尚往来的虚与委蛇。 可她送的这个扳指--普通纯朴的玉扳指,让他…… “怎么了?”怪怪,他这是什么表情?“你不喜欢?” “我……”微哽的声音让他想把话说清晰变得困难。 “不喜欢吗?”神采飞扬的小脸透着失望,托起他左手。“你不喜欢,那……那我摘下它便--” “别!”展厉言收掌,连同她的手一块儿握在掌心。“我没说不喜欢。” “可你也没说喜欢啊。”她丧气道,表情有些委屈。 “你送的,我自是喜欢。”紧握在掌中的手与时下千金的柔嫩无骨相比显得粗糙许多,可想而知过去她练功练得多辛苦。 而他,不想放开这小手,想像这扳指一样,紧紧套在身边。 就在他深思当时,成琼玖目光往某个方向飘去。 嗯嗯,那个是-- “琼玖,我有话--” “那儿有酒肆!”成琼玖惊呼,忘了自个儿的手还在人家掌心,直觉就是一握往吸引她的方向带。 随风飘摇的招子上绣着大大的“酒”字。 “你--” “让我喝点酒总成吧?”她回头苦苦哀求:“人家已经个把天都没沾过一口酒了。”眨巴眨巴的圆眼像极恳求的可怜小狗狗。 “你--”满心冲动欲言的感动全教她一个打插给断了出路,封回肚子里,只差没岔了他的气。 他该拿她怎么办?展厉言头痛不已。 是憨傻、是精明他已经分不清,只知道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径注定成为他未来生命时时偶发的意外与惊奇。 懊恼吗?失望吗?爱上一个嗜酒如命的女人。 不,不懊恼、不失望。没来由地,正如她所说-- 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这样吧!一切由本心,想怎么做,便怎么办就是。 “不行吗?”迟迟得不到他首肯的成琼玖表情更加凄苦。 谁来悲怜她肚里的酒虫,呜…… “走吧。”他拉着她,反被动为主动领在前头。“近日为了护我,你连一口酒都不敢沾这事,我是知道的。”已经好些日子没在她身上闻到酒香,他知她憋住酒兴是为了他。 思及此,心头又是一暖。 “啊……”他发现了。走在后头的成琼玖觉得两颊正老实不客气地烫热着。 “所以今日破例,而且--” “而且什么?” “我陪你喝。” 啊?陪她喝?成琼玖先是一楞,随后看着前方的背影良久--唇角浮上娇憨的微笑。 ※※※ 面对后庄酿酒房满地破坛碎瓦和酒香,展厉言脸色阴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恐怕是趁大伙儿收工休息的时候,加上今儿个大爷和二爷都不在庄里--才让人有可趁之机。” “太过分了!”小小的不平声闯入酿酒房。“这些再放上两个月可都会变成好酒哩!太踏蹋了!我非揪出下手的人不可!”气、气死她了! “是啊是啊,成姑娘说的是。”张伯忍不住叹气:“虽说庄里不会因为这样损失什么,但一坛酒可是集十人之力所成,唉……咱们忙得这么用心,如今化成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日,真是……” “这种事不能一再发生。”成琼玖板着小脸认真道:“一次可以,但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这贼肯定不是爱酒人!”她气,可惜了一地美酒。 “或许和之前袭击爷的是同一伙人,因达不到目的故而藉此泄忿。”张伯推想。 “没错,一定是这样没错。”小脑袋为了护酒,分外精明。 展厉言则始终沉默,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正盘算着什么。 “大爷,您打算怎么办?” “你想怎么做?”成琼玖眼巴巴望着他,心里有个好主意。 “你们有什么方法?”他反问。 “小老儿想这事肯定是庄里的人干的。” “我不想因此怀疑庄里有内贼。”展厉言摇头,看向似乎有话要说的成琼玖。 “你呢?!” 摸摸小巧的下额,她甜憨一笑:“与其让那些歹人踏蹋好酒,不如全送给我喝光,一乾二净,啥也用不着担心。”嘿嘿,这主意不错吧? 她的法子惹来一老一少四目齐瞪! “好嘛,我的法子是笨……”真无辜。 “大哥。”闻讯赶来的展谨行也在此时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开始焦急了。”展厉言同胞弟说:“再过一个月就是琼饮会,对方心急是自然,会发生这件事足以证明藏身在幕后策画一切的人已经心慌意乱,只要再等等,必然会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是何家酒坊吗?”整个徐州就属何家酒坊对聚酒庄恨意最深,尤其当他和秋雨的婚事已定之后,更是如此。“一定是何家酒坊,前些日子我和秋雨上街巧遇何少东,还跟他吵了一架,定是他派人潜入庄里作乱。” “没有证据不能妄下断语。”展厉言提醒。“此事不一定是何家酒坊所为。” “可是大哥--” “为人处世必须公正,不能意气推断。”展厉言趁机给弟弟上了一课。 展谨行沉了气。“好吧,就算不是何家酒坊所为,难道我们得这么跟歹人耗下去吗?” “敌在暗、我在明,目前也只能以静制动。”他冷静剖析道。 “还是!”商讨事宜的圈子里冒出迟疑的声音引来注意。“咱们设个圈套?”憨憨的鹿眼眨动,说出在场男人怎也想不出会从她口中说出的字眼。 圈套?那是何等需要巧心设计的辞儿啊! ※※※ 在书楼找不到人,房里也没,牡丹园又空荡无人,成琼玖略施轻功几乎窜遍整座庄子,最后才在竹苑发现她要找的人。 那个男人啊--不同于她的急寻,正悠哉游哉地坐在竹林小径旁的石头上,一手执壶、一手握杯。 原来,嗜酒的喜好也是会感染的。 脚尖落地无声,可见她内功修尢并不像口头上说的那样三脚猫。 “你在想什么?” 展厉言先是一颤,就着月光看清来人,松了口气笑答:“圈套。” “什么圈套?” “你提了个好主意。”“设个圈套”这四个字让他想了许多事情。 “何时的事?”孔爹爹常说她的脑子里除了酒,再也装不下其它东西,她还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我怎么不知道?”看看四周,除了他就坐的石头外,再无其它能坐的地方。 拍拍屁股,她打算就地盘脚坐定。 谁知才要屈膝,一只手臂环上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 “啊!”回神时,她已经坐在人家腿上。 “这样不是更好?” 她相当务实地抬臀试坐几下。“是不错,你的腿坐起来很舒服。” 展厉言不禁失笑,额头压在她肩膀。“我该拿你怎办?” “我很--让你伤脑筋?”听出他的话意,她有些介怀。 展厉言不语,斟满酒杯抵在她唇畔。“尝尝。” 呃!感觉到说不上来的暧昧,这让爱酒如命的她反而不敢轻易就口。 在他的怀里鼻间嗅进熟悉的松木香,天爷,光是这样她就快醉了,脸颊热呼呼的像有两团小火在烧,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他在,她就浑身不对劲,啊啊!她是不是生病了? 生了一种……叫爱恋的病? 爱恋,这个字眼还是杜小姐一日闲聊时说给她听的。 她说只要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心就会枰坪直跳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只要见到他就觉得开心,舍不得见他愁眉苦睑…… 她看见展厉言的时候也是这样,从一见面就这样。 啊啊,她该不会真犯了“爱恋”这个病吧? “这病有药医吗?”改日要问问杜姑娘去。 “你生病了?”展厉言放下杯壶,抬手贴在她额上。“哪不舒服?” “呃……”这要怎么说?“没事啦……”她说得赧然。 “没事就好。”他仍然存疑,但未明说,只是牢记明天一早派人去请大夫入庄替她看病。 “哪,展厉言啊--”僵着身坐有点累,成琼玖索性放软身子侧躺进他怀里,果然舒服多了。 “嗯?” “听人说擒贼先擒王,咱们去擒那个王好不好?” “我们连王是谁都不知道。”百般思忖后,他的结论与谨行不同,他认为此事与何家酒坊无关。 聚酒庄与何家酒坊的恩怨人尽皆知,只要聚酒庄出事,何家酒坊必会头一个遭怀疑,何少东再笨也不至于拿砖块砸自己的脚。 “这样日夜提心吊胆也不是办法,总会有累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为他的安危日日夜夜忧心冲仲,那滋味很难受。 “你累了?” 她在他怀中点头。“累,而且生气。我怎么也想不透在这世上会有人为了小小的酿酒秘方想尽办法,甚至还动起刀剑伤人呢?” “小小的”酿酒秘方?展厉言哂然一笑。她口中这小小的酿酒秘方曾让光禄寺良酝署伤透脑筋;更让亦是酿酒名家的当今圣上,因为百思不得解而连连苦笑。 但说穿了,这酿酒秘方的确小。“人性自有贪婪的一回,每个人总想往上爬,不愿落于人后,有人光明正大、手段磊落,当然也有人不择手段、使计陷构。” “你也会贪吗?”跟张伯说的不一样啊。 “我只求做个平淡的卖酒商贾,我贪的不是钱财、也非名气。” “那你贪什么?” “贪心,贪求一颗与自己相应的心。” “你得到了吗?” “大出我意料之外。”他认真地说:“人常说有情人贵在心有灵犀、心心相印,到后来我才发现这并非亘古不变的道理,灵犀与否并不重要,真正的情爱贵在相依相偎时的安心与自在。” “你现在很安心、很自在?” 执杯喂她一口酒,展厉言舒开眉头。“你说呢?” “我不知道。” “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小手悄悄环上他颈背,靠在他身上,她隐约可以理解他所说的话。 “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伤,一点点都不会,我发誓。” 他感动,也赧然。“让女人保护……” “丢脸吗?”她想起初见时他排斥的反应。 “我该习武防身。”他后悔年少时埋首帐目书册中,养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瘦弱样,偶尔的锻链不过只为强身,不曾想过习武之事。 “如果你会武功就不需要人保护,不需要人保护就不会送托单到镖局,不送托单到镖局我就不会来徐州,如果不来徐州就不会遇见你--那那,你还想习武吗?” 展厉言闻言楞了住。 他没这么想过,一串的“如果”、“就不会”仔细想来确实有其道理在,当下让他觉得自己的在意很不必要。 想通了,羞赧的情绪也浅了些。“你有一副好口才。” “呃……”真的吗?她狐疑,不自觉地拿起酒壶仰首就着壶嘴喝。 不得体的举止看在他眼里竟有潇洒的诱人风情! 就口的酒因为一时过猛,溢出唇角,皓月一照,映成一缕银丝,顺着白皙的颈项滑入襟口。 展厉言看着看着,痴了。 一缕银丝如诱人蛛网,沁着体温暖过的酒香扑鼻醉了。 “嗝!嘻,喝得太猛啊--啊,好痒!”怎么突然舔起她的脖子?“我的脖子好吃吗?” 埋首肩颈的男人闻言似乎才清醒,顿了下懊恼呻吟出声,双臂忽地收紧,久久不语。 “又怎么啦?展厉言?” “别动。”他的声音沙嘎得像被小碎石子磨过似的。 “你不舒服吗?” 她的天真,让他叹息。“别动,就这样别动。”淡淡的酒香透出她身子飘入鼻翼,比壶中的仙翁饮更醉人,他怀疑自己还能把持多久。 他声音突然有异动让成琼玖浑身紧绷,真应他的话乖乖不动。 “琼玖……”叹息的声音又从她肩头冒了出来。 “嗯?” “有时你真的挺让我伤脑筋。” “嘎?” ※※※ “二爷,杜小姐来了,现正在牡丹园等您。”下人走进书楼另一张桌子旁禀告来客讯息。 展谨行闻言立刻丢开对帐的笔和算盘起身。“大哥,我去去就来。” “无妨。”展厉言口没抬头,淡然回应。“只要今天的工作能在今天之内补足,其它事都随你。” “多谢大哥!”笑说着,脚步早先跨出书楼却在正式离去前又退了回来。 展厉言发现,笑问:“想留下继续工作?” “当然不。”混水摸鱼得十分光明正大的他理所当然道,朝兄长眨了眨眼:“小弟是想说怕大哥一人独处书楼会寂寞,所以会记得差人把未来的嫂子请来书楼作陪的。” 展厉言先是一楞,双颊老实不客气地浮起浅红。 看得认识他二十四个年头的展谨行又惊又--想笑。 “真好不是吗,大哥?小弟到今儿个才发现原来您的面皮这么薄哪!” “你--”展厉言开口正要训训胡乱说话的小弟,无奈他人早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迹。 这小子!展厉言摇头。 如果学做生意有这么勤快就好了。 再次摇头后,他重新埋首案牍。 另一厢-- 前去与心上人相见的展谨行怎么也想不到不久后将会面临让自己惊讶错愕的事实。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9002 咦咦? 小巧鼻翼轻掀,嗅着空气中隐约浮动的醇香,冷冽沁人,幽幽飘入和展谨行见过、现下正经曲廊要往书楼伴展厉言的成琼玖鼻中。 “好香。”鼻翼掀动,吸进浓浓酒香,这酒虽无仙翁饮的好,但不输塞下曲的冷冽。“啊啊,是剑南烧春!” 若以为咱们成大姑娘琼玖女侠如今有了心上人,酒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便退而其次,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在她成大姑娘心目中,如今是酒与心上人并列第一。 所以,现下酒香飘自东方,书楼位在南方,嗯嗯-- “把酒带到书楼喝,嘻!”缩肩一笑,脚跟转向东方别院。 循着酒香,辗转来到一处独门库房。 “嘿,有人在吗?”她出声,无人回应。 怪了,每个库房多少都有看管的家仆啊。住在聚酒庄数月,这点小事她是知道的。 可放眼所及,只有她一个,再无人影。 “没有人在,我要把酒拿走喽!”她又喊,还是无人声应。 那就别管她喽,嘻!平时展厉言总叫下人顾好酒库不要让她靠近,现下仆人偷懒倒是便宜了她,呵呵呵……乾脆拿一坛藏在房里好了,嘻! 愉悦地跨过门,里面如一般酒库阴暗不见天日,成琼玖走到更里头寻火折子。 孰料才刚将火折子拿到手,身后大门“碰”地一声,教人由外头关上。 她转身来不及逃出。 咦?“怎么回事?”困惑地环视周身漆黑,成琼玖抚着下颌,实在不解。 “是谁在跟我开玩笑么?”也不至于啊,这庄里最缺的就是作弄人的人。“别闹了,快开啊--” 一个怪响往头顶下砸,打断她的话。 “呸呸!咳咳咳……”真难受!“谁--咳咳咳……” 这是--啊啊,夜磷粉! “这玩笑开大了啦!”她叫,黑暗中,只有夜磷粉所及之处发出冷清的碧光。 而她,全身都是夜磷粉。 “你的死期到了!”粗暴的吆喝从黑暗的某处杀来,凛冽杀招亦接踵而至,杀向暗中唯一的亮点。 感觉到杀气,成琼玖拔剑往身侧一挡,刀剑相击铿锵作响。 回身旋使剑招,扑了个空。“你是谁?” “要你命的人!纳命来!” 不管是谁,肯定是冲着她来的! “要是就这样败给你,做鬼也没脸回去见孔爹爹了。”启唇不满地咕哝,同时亦一手扬掌为攻、一手执剑防身,然眼前一片黑漆,着实不知敌人位在何方。 这怎么办呢?她自问于心。 不料这么一分神,让对手在右臂划上一刀。 痛……成琼玖忍不住闷哼,招式因此减缓,顺着对方气劲连退数步。 咯!脚跟踢倒--脚边多出湿意与浓烈酒香。 酒坛? 是啊,她是被剑南烧春给诱了进来,这里头自然有酒。 “痛……”侧腰又中一刀! “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剑南烧春酒性猛烈…… 啊啊!她有办法了! ※※※ 久候不到成琼玖的展厉言终于耐不住,走出书楼。 日过一日,愈来愈习惯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是好是坏都在未定之天,但同样的答案是他展厉言甘之如饴。 谨行曾问过他为何受她吸引。 他想了许久,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反问他何以爱上杜秋雨。 而他,同样无解,最后只能搔搔头回答他没来由的,就是爱上。 他亦然,就是爱上。 世间女子何其多,但他就是被贪酒如命的成琼玖吸引,旁人看她像个酒鬼,但他却觉得她只是装醉,事实上,比谁都要清醒。一开始不明了,但之后他越发相信她常挂在口中的“天下皆醉我独醒”酒酣醺醉的表相下藏有的是深不可测的武功和心思,尽管她总说自己不过是三脚猫功夫,然就连他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她并非不济。 “唔……”思忖的心绪被乍起的揪心打断。 一股不安隐隐自心底浮上台面,纠结在浓黑的双眉之间。 喧喧闹闹的嘈杂声从东苑的方向隐隐传来,寻人的脚步因而转向东苑。 穿过连接回廊与东苑的月洞门,一眼瞧见站在人墙最外围的杨总管。 “为什么废弃的库房会失火?” “回大爷,目前还没人知道原因,但小的想既然东苑的库房早已废弃不用,不如就待大火燃烬后再向爷请示另建新院,不知爷意下如何?” “嗯……” 叩叩叩-- “你有没有听见?” 杨总管抬眉。“听见什么?” “救……救命……” “有人喊救命。”他抬眼,望向愈来愈强烈的火势。“在库房里。” “有吗?”杨总管竖直耳朵。“没有啊,大爷您是不是听错了?” “听错?”他皱眉,穿过人墙,就近细听。 “咳……咳咳……救、救命啊……咳……” “琼玖!”听出异于劈劈啪啪火声的虚弱呼救,展厉言?心凉了半截。“琼玖!是你在里面吗?琼玖!” “……展厉言?是你吗?咳咳……外头是……是你吗?” 真的是她!“是我!是我!”天爷!他回头,猛烈瞪视旁观的下人,大喝:“取水救火!快啊!” “爷,里头--” “我要你们去取水来救火!快去!” “是、是是……”下人们急忙四散汲水。 “琼玖!”该死!是谁放的火?是谁把她关在里头想把她活活烧死?“琼玖!听见我说的话吗?琼玖!回答我啊!” 天!谁来救救她!心急如焚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心境,心慌意乱下,展厉言疯了似的徒掌猛拍库门,丝毫感觉不到门板燎烧的炽烫。 “大爷!”留在原地的杨总管连忙上前制止。“别!小心您的手啊!”光是接近就感觉到这热度,爷怎么受得了。 “放开我!琼玖!”展厉言像发狂似的,挥臂甩开箝制,啪啪啪猛拍。“琼玖!应我一声!听见我的声音就应我一声!” 要是她就这样死了……要是她就这样和他阴阳两隔-- “琼玖!不准死!听见没有!你还要嫁给我,你答应我的!” 天爷啊!深深的无力感几乎打碎他向来的自信。 他以为一个男人要保护他的女人不是非要能武不可;他以为他可以用其它方式爱她护她,然而现在--他恨死自己的不懂武功! “救火!快救火啊!” “大哥!我有事了--”冲进东苑的展谨行看见大哥疯狂的举止,立刻上前将人拉离火场。“大哥,秋雨刚告诉我--” “闭嘴!”他怒瞪,双眼布满血丝。“救琼玖!我不准她伤到分毫!” 琼--“嫂嫂在里面?” 该死!他迟了一步! 懊恼当头,忽地空中落下一记强劲有力的吆喝,光是声音便震退所有忙着救火的下人和最靠近火场的展厉言。 “疾!” 第二声起,直窜云霄的无情火舞萦绕的库房瞬间夷为平地。 ※※※ 啊啊--她是不是要葬身火窟了? 成琼玖观察火势,库房大门的路早在火势一起便教火舌截断。 呜呜……她是笨蛋……什么叫引火自焚,就是现下这情状。 “哼哼……自寻死路就是在指你这个蠢女人--咳、咳咳……”粗如鸭叫的男子嗓音在浓烟呛咳混合口中鲜血冷笑。 “你不怕死吗?” “有你--咳咳!陪葬,也算、算值得!”杀不死她,一块死也行。 “我却不想跟你死在一块。”同年同月同日死--就算要有对象,她希望是占满她心头的男人;就算--嗯,他脸上总是严肃的表情。“我不懂,你为什么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你……你让我败北!让我丢脸!” “我让你败北?”有吗?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记得了。 “你--”不认帐?“那日你伤了我一剑!” “哦原来你是那刺客?”可是,她不懂--“面子比性命重要?我不懂。”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面子没了不痛不痒,这个男人竟把后者看得比前者重。 “你是笨蛋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要面子做啥?” “你让我--咳咳!呕--在……在他面前提不起头来……” 他?“谁?” “你以为我会--咳咳……告、告诉你?” “随你要说不说,我是绝对不要跟你死在这里。”她以剑为槌敲击尚未着火的墙面。“救命!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再喊--咳!也没用,哼哼哼……这里、这里不会有、有人来--”气力渐失,他离死不远吧? “你怎么知道?” “你是注定跟我一块下冥府,届时做鬼再找你比划--咳咳……” “你少说两句成不成?谁要跟你一起死了,我长命百岁得很。” “你……你师承何门?为、为什么如此厉害?” “我这样算厉害?”孔爹爹老说她的功夫是三脚猫的。走近他,成琼玖非常认真地问:“我很厉害?” “你--你到底师承何门--咳咳……何派?” “无门无派,我孔爹爹教的。好了,不跟你扯了.来人!快救人啊!救命啊--救人啊--” 无门无派……“不可能!不可咳咳……不可能!”他竟输给一个无门无派的女子?绝不可能!“你……你说的那个姓孔的--叫啥来着?” “孔爹爹就是孔爹爹,别吵我求救--救命啊--” 孔……濒死的脑袋尽力思寻江湖中姓孔的名人,半晌,男人开口:“是叫--孔令吗?” “是啦是啦!”都什么节骨眼了还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其实成琼玖一直不知道叫了十多年的孔爹爹究竟叫啥名字,心急胡乱应和下竟也巧合蒙对。 只是此时的她并不知道,毕竟逃命重要。 “真的是他……”没人发现男子听见肯定答覆后扬起的微笑。“既然是怪侠孔令的徒弟,我--咳咳!死也瞑……瞑目……”他缓缓闭上眼。 一心求救的成琼玖压根没发现身后男子已然断气。“外头有人没?救命--咳咳!救命啊--” 不行了!烟愈来愈大,火势也愈见猛烈,天爷,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儿? 不行哪!她死了,展厉言怎办?以后谁来护他? “琼玖!琼玖!是你在里面吗?琼玖!”门外有急应声。 咦?“展厉言?是你吗?咳咳……外头是……是你吗?”他真的在外头? “是我!是我!” 门外的声音任谁都能听出他的焦急如焚,一点也不像她所知那个向来冷静自持的展厉言。 “取水救火!快啊!”那着急的声音狂吼着,盖过激烈劈啪的火舌席卷声响,不断不断嚷着取水救火的命令。 是浓密烟舞催泪,还是感动?成琼玖觉得眼眶噙着好重好重的水。 他在这……他在外头想办法救她-- 总是这样的,当她想到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当她--忍不住偷酒喝的时候,他也会出现--用无可奈何的宠溺苦笑看着她。 想见他,好想好想见他! “琼玖!琼玖!听见我说的话吗?琼玖!回答我啊!” “我……我听见了……咳咳”喉咙好痛。 碰碰碰碰碰-- 着火的门板碰然作响。 不会吧!想到可能会有的情况,成琼玖心头揪了下。 “大爷!别!小心您的手啊!”外头的声音证实她的臆测。 拍门声停了下,在她来不及放心的短暂时间后又重新响起。 “不要再拍了!门烫啊!退--咳咳……展--咳!咳咳……”燃起的灰烟吸进鼻中,成琼玖难受得呛咳不止。 外头,传进模糊勉强可辨的竭力叫喊-- “……琼玖!应我一声!听见我的声音就应我一声!不准死!听见没有!你还要嫁给我,你答应我的!” 愈听,眼眶愈感沉重,眨了眨,脸颊立刻教一片湿意掩去狼狈的烟尘。她怎么能死?怎么能丢下他死去? 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所有人都退开!”忽地,外头轰然一喝。 碰!霎那间火消灰飞、天日重现。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成琼玖环视烟舞弥漫的平地,不明白到底又发生什么事。 待灰烟散去大半,入眼的人影教她瞠圆了眼,揉揉眼,啊啊!没看错! “孔爹爹!” 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 “一去就数把个月没消没息,我就在想呀,该不会这丫头醉死在外面哪条街上了吧?要不然就是在聚酒庄惹事被人给扣了下来;再不然--呀呀,付不出酒钱给人当长工去了,总之啊,小老儿我就是不放心,所以呢,就来了。”孔令抠抠脸颊,老脸赧红。“倒是小老儿怎么样都没想到会是今天这个发展--我说琼玖啊……” “啥事?”小一辈的应得懒散。 “你也好歹从人家身上下来一会,抱抱你孔爹爹是会死啊,数把个月不见,连爹爹我问都不问一声,才逃出生天就巴着展当家不放,你你你……是黏胶啊!”害不害臊啊!他老头子都胀红了睑,就她一个人意犹未尽。 “正如您说,人家才刚逃出生天,嗯嗯……这里比较舒服。”赖在展厉言腿上几乎是躺在他身上的成琼玖眯起眼,舒适得直呵呼噜,虽然脸上仍是带灰的狼狈,但--先赖再说!呼噜呼噜……真舒服。 “孔世伯不必在意,嫂子刚从九死一生的危险脱逃,就由着她赖在大哥身上倒也好。” 嫂子?老眼转向展谨行。“是我耳背,还是你说错?她?嫂子?” “不久便是。”展谨行看看堂上。看来大哥还是没法子说话,就由他来说吧。 “这段日子多亏有嫂子,大哥才能屡次脱险,还请孔世伯留下,待琼饮会后为大哥和琼玖主婚。” “你是说--”孔令指指堂上赖得你死我活的两人。“他们?”真的假的? “正是。” “展世侄是疯了,还是眼睛瞎了,看上我家这酒坛子?”不会吧? “没疯也没瞎,缘分罢了。”展谨行只能这么回答。 因为他想了半天也着实不明白为什么大哥的心会被这样特别的奇--怪女子所吸引。 “孔爹爹就这么看扁我?”成琼玖挺不认真地伤心道。 “我从没把你看『宽』过。”他养大的会不知道她有几两重吗?“还赖在人家身上做什么!难看死了!” “嘻,人家喜欢这里,而且--”她指指紧扣在腰间的大手,甜甜的笑像沾了蜜糖似的。“他也不放啊。” 呃……这还真尴尬--孔令抠抠颊。“我说这个展世侄哪--” “谨行。” “大哥?” “一路南下想必孔世伯也累了,你先请孔世伯到客房休息;再去找杜大人,将尸首交由官府发落。” 诶诶?他还有话没说完哩!“我刚看见--” “好啦好啦,世伯,您就先去休息;要不,让谨行带您四处走走逛逛。”看明白兄长的脸色,展谨行自是连拖带拉将老人家拉到外头,渐行渐远。 只是他并不明白,若孔令执意不走,就算是十匹马来拉他也是不动如山。 合许是瞧见展厉言的神情,多少还是明白了些。 ※※※ “展厉言--” “嗯?” “你全身冒汗。” “嗯。” “你在发抖。” “嗯。” “你--抱得我腰好痛。”腰上的刀伤虽轻,但在他双臂抱搂下加成不少痛楚。 展厉言松了点劲,仍是不放。“我险些就失去你。” “但是……”成琼玖强扳开他一手,翻向上。“你的手受伤了。” “无妨。” “你应该上点药。” “你也受伤了。”他提醒,不忍触碰,只停在她左臂刀伤前。“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就快到了。” “那我--只能再赖在你身上一会了是吗?” “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双臂在纤细腰间再度收紧,展厉言将脸埋进她肩颈,尚未脱离担忧的心绪。 “好痛……” 闻声,他只能苦笑,明明知道她会疼,却无法说服自己放手。 “别再吓我。”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也有胆战害怕的时候。“别再让我受那样的煎熬,只能站在门外看你在里头受苦,而我却什么都无法为你做……”话说到尽头,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懊恼是如此明显。 就连迟钝的成琼玖也看得分明,回想起当时,自己也心惊胆战。“我……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连孔爹爹都不时说我人憨胆傻,可我在里头逃不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怕了,怕再也见不到你。以前胡思乱想的时候,认为自己在危及性命的时候唯一会觉懊恼的,大概会懊恼酒还没喝足吧,可我当时脑中想的都是你--你……你不知道门烫么?不知道里头的火正烧着门么?为什么一直拍一直拍,我都叫你停手了,你还是不停手……”再垂眼。“你看看,手掌又红又肿……”她心痛。 “同你一样,当时我只想见到你,顾不得--事实上,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心快死绝的时候又怎么感觉这一点点的炙痛?“幸好孔世伯及时赶到。” “嘻,孔爹爹的武功很好。”她说得与有荣焉。 “的确。”扬掌便能压制大火,甚至击毁库房,令人咋舌。 然而-- “这次有孔世伯,但下次呢?”下次是否还会有人及时救她,在他无力救人的时候? “不会有下次。”她笃定说:“孔爹爹说人笨一次叫粗心大意,再笨一次就真的笨了,要是再遇到被困在暗处这种事,我不会点火。” 点火?悲怆的心境被这字眼赶去泰半。“什么意思?” 成琼玖老实地将情况说一遍:“我刚要去找你的时候突然闻到酒香便转了个弯,寻着酒香走进黑不隆咚的库房。本来是找到火折子要点着好找酒,谁知道一下子库房门被关了起来,全身又沾上夜磷粉,成了对手的目标;我又不是猫,怎么能在黑压压的地方看见对手招式呢?无巧不巧地踢倒了装着剑南烧春的酒坛子,我就想,这剑南烧春酒烈且猛,或许可以派上用场,所以我就趁机点起了火摺子丢向酒溢过的地上,之后就……” 她说得钜细靡遗,展厉言是听得面色-- “你怎么了?又板起脸来了。”不知死活的成女侠傻傻留在人家怀里,不解的眼神直往上抬。“这样好凶。” “你的意思是,火是你点的?”一股气,没来由地压下劫后馀生的庆幸与心上人无恙的激动;取而代之的,是丹田渐起的肝火。 而赖在人家怀里这只七月半的鸭子浑然未觉,诚实点头道:“是我点的啊。那是没法子中的法子,我身上沾满夜磷粉想躲也没地方闪,只好出此下策,谁知道被我踢倒的剑南烧春竟然正好在门前,又是整整一坛,我也想不到会冒出这么大火。”她说得更仔细,完全看不懂人家脸色。 “你,引火自焚?” “没的事,我没烧着,是库房着火了。”这两者是不同的。 “总言之,这火是你放的。” “我当时是情非得已。”其实她还挺聪明的,知道烈酒能引火。“其实也是运气,我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助长火势。” 这烈酒,的确将火势助得让聚酒庄上下一片惊慌。 “你烧了整间库房?” “我也没想到火会这么大,知道时早来不及救了;可若不是这场火,我也没办法打败那个偷袭我的卑鄙小人。真是气死我了!竟然用酒骗我上他的当,差点就魂赴阴冥再也见不到你了。” “若孔世伯没有及时赶到,你一样魂归九泉。”提醒的声音多了点……凉意。 成琼玖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怪怪,有点冷。”怎么会呢?明明方才窝在他怀里还挺暖和的。 “你差点烧死自己!”黑眸锁着她,满满的复杂情愫里有爱、有庆幸、有恼怒、有气愤……百味杂陈出一个结论-- 他想狠狠掐死她! 竟然做这种蠢事陷自己于危难之中,连带让他饱受煎熬之苦! 没来得及察觉自个儿的小命不保,她只在乎突然握紧双拳的心上人。“别、别握拳啊!你的手掌心全是水泡哪,这样会痛啊!” 天知道,他握紧双拳的目的是为抑制满腔怒气! 在掐死她和伤己抑制两者之间,他展厉言--蠢得选择了后者。 气得头疼,还是舍不得伤她一分。 那张狼狈的清秀小脸此刻仍用心痛的表情瞅着他握紧的双拳,不知道他压抑怒气的努力。 “别这样啦!我知道你在气那个偷袭我的家伙,但他已经死了,就别生死人的气了,生气会伤身,不要再生气了。” 她以为他在气--“唉……”他垂首,无力地松开了拳头。 这一松,立刻被成琼玖托到嘴前吹气轻抚。 “看,水泡都破了,很疼的耶……” 抬眼就近看见她像是被抢走美酒似的心疼表情,叹息之馀多少还是感动。 这世上还能找到像她这样爱他惜他的女人吗?单纯毫不掩饰喜恶的性子着实吸引着他。 与她相处,无须矫饰,亦不必刻意蜜语甜言、海誓山盟;单纯的喜欢就喜欢、爱上便爱上,不须细想原因理由来说服自己或证明什么,日日相处、同进同出便是绝佳的表现。 “你啊--我要拿你怎办呢?”再次搂紧她,这话快成了他的口头禅。 “展厉言?”怎么他老是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气了?!” “我只希望--” “什么?” “你别烧光我的庄子。” “啊?”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8761 你听说了没?这聚酒庄前日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烧掉不少库房…… 还听说展当家受了很重的伤,恐怕这容貌是要毁了…… 对呀对呀,平白无故道了祝融之灾,展大爷定是心疼。听说这火的地点就在存放白玉仙露的库房,你说这有多巧啊!而且把上等的白玉仙露给烧个精光哩! 那还得了!每回的琼饮会这聚酒庄都是用这白玉仙露拔得头筹,现下怎办? 是啊是啊,听我家官人说,今年的琼饮会恐怕聚酒庄没胜算了,那“天下第一醇”的牌匾得让人了…… 就是说啊,这回何家酒坊赢定了! 是啊,那何家酒坊的何大爷最近可神气得很,比以前更跋扈张扬了。 聚酒庄的展当家真可怜…… 不晓得这火是不是何家酒坊的人放的?想想看,聚酒庄出事谁能得利? 嗯嗯,说得是、说得是…… 如此的传言正在徐州城里沸沸扬扬,口耳相传-- ※※※ 普通平凡的商贾之家,再怎么也没有胆量与银两、甚至门路,聘请杀手暗算,如此便可排除小型商号或酒坊、酒庄。 被琼玖所杀的夜贼是外头的人又如何?只要里头有人做内应,要知道庄院的分布位置不是难事。这足以说明为何夜贼这么简单就找到酒库所在,甚至知道东苑库房早已废弃不用多年--如此便可推测这段日子以来聚酒庄接连发生的事情,作案者至少有两人以上。 谁是内应?又如何与动手实行的人联络?展厉言百思不得其解。 专注的思忖因为感受到一股视线中断。 抬眼--“你在做什么?” “看你。” 看他?“看我什么?” “毁容。”他哪里毁了?左瞧右看。“没有啊。”这张脸还是一样迷人好看。 “毁容?”展厉言皱眉。“谁说的?” “街坊啊。”她把最近在大街小巷频传的流言简单说了遍。 “那不过是街坊闲聊,不必当真。” 她点头,还是定睛看他。 “你这样,我无法专心。”叹了气,他索性把找出内应的事放在一旁。“你又在看什么?” “看你可怜。”秀眉微蹙,不解地想:他哪里可怜了? “我可怜?”说来惭愧,至今他仍无法跟得上她天外飞来的跳跃思路。“为什么?” “街上的人都这么说--”她迟疑不解,也面有惭色。“他们说火烧光了白玉仙露……都是我--是我酿成大祸,害得你们辛苦酿制的白玉仙露付之一炬,怎么办?” 她哪里知道最名贵的酒原来就放在那,可是好奇怪-- 还在思索的当头,展厉言的声音打断了她。 “没有白玉仙露,你就想离开我?”到现在,他还是介意他与酒在她心目中的排行。 如果她敢点头,他绝对会掐死她! “才不是,”幸好,成琼玖的答案救了自己,至少--在下一句话接续前救了自己片刻:“没了仙翁饮,最起码还有塞下曲、金葱笼等等其它的酒,只是……好酒就这么烧光光,任谁都会心疼啊。” 黑眸眯成两条细线,压低的声音难掩恼怒。“你重视的到底是我,还是酒?” “当然是你啊!”她答得直接,也老实得过火。“有你才有聚酒庄,有聚酒庄才有酒,当然是你重要。” 唉……恼火不知第几回教无可奈何取代。“总言之,你一切都是为了酒,甚至连点头答应嫁我也是?” “嗯……这个……”她低头,红火烧上双耳。“其实……除了酒之外--我……” “你什么?” “我挺喜欢--” “喜欢什么?” 啊啊!这要她怎么说?“你怎么老是问人家这种害躁的事情!” 他会信她故作小姑娘家的做作忸怩就不叫展厉言,“还喜欢什么?!” 哎--呀!用说的说不出,用做的总成吧。 左右拉开他合握的双手,以不及掩耳的迅雷之速窝进他怀里,成琼玖不敢抬头,声音也愈变愈小:“就是这样啦……”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冒出。 “你笑我!” “我在笑我自己。”为什么偏教她给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得像个疯子,却还甘之如饴? “你才不好笑,谁敢笑你,我定要那个人好看!” 有这样为自己强出头的妻,不知是福是祸?“你该学学秋雨,至少别这么莽撞。” “我也想啊,不过那很累人,我做不来。”她说得很老实,一如平常性格,丝毫不恼他拿别人与自己比较。 说起心眼,的确鲜少人像她这么缺乏。“你也瞧我穿过秋雨穿着的衣裳有多凄惨,连路都走不成,那时候我就已经死心,这辈子是跟那种飘飘然的仙女衣裳绝缘了,还是这身粗布衣习惯,难道你--不喜欢?” “无所谓喜不喜欢。”缠着药布的双手搂紧她,不愿放。“你就是你,本质不变。” “那我--可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你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至于穿着--” 他还是希望她跟秋雨学吗?不会吧?黛眉因他顿住不语的话头打结。 作弄到人的展厉言总算甘心道出话尾:“至少得为我穿一次嫁衣。” 啊,原来如此! “你害我好担心。”她嘟嘴。 不这样,他怎么能平衡过去为她操心气恼,和今后注定继续为她担心下去的人生?抱着佳人,他为自己找到如何回敬未来迷糊妻子的方法感到窃喜。 温香盈胸了半晌,胸墙前的人儿带点困惑的声音此时飘了上来。 “我想不透哪,厉言。” “嗯?” “如果我真把白玉仙露给烧个精光,为什么我一开始进去那库房就没有闻到白玉仙露的酒香味呢?就算它埋在土里我也闻得到啊,为什么会--”边说边抬头看见他正好俯下的表情,她突然有种想法。 该不会-- “我倒忘了你有一个狗鼻子。”他笑叹,重重收紧手臂,险些让成琼玖换不了气。 ※※※ 历来办在徐州城郊的琼饮会此次结果令天下百姓、酒业商贾傻眼。 不幸遭逢祝融之灾的聚酒庄不用说,与此次琼饮会得胜者的位子必定无缘,但此次“天下第一醇”封号的得胜者也令人讶异。 当由酒行商会共举的数名主审口中齐喊“良酝署”时,鲜少有人不惊讶的。 皇城大内光禄寺良酝署! 试问天下人谁敢与当今天子为敌? 是以,当得胜的结果出炉,会场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思各异,冲突得很。 尤其是长年累月来暗地勾心斗角争得你来我往的酒商们。 如今这匾回到天子手中,抢的人不就犯上大不讳了吗? 那那……这些年来他们汲汲营营算什么?今后还有必要继续勾斗下去吗?连聚酒庄都撑不住了,他们这些规模的商家还有必要或胆量同朝廷斗吗? 嗯嗯……商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来由、也不晓得从哪爆出一声哈,接着是如浪般一波接一波的笑声: “呵呵呵……张老啊……现下谁也别想拿到那匾,我看咱们就别争了……” “就是就是……李老哥,你看看,咱们年纪都一大把,还争个什么呢?你家酿的花雕其实挺好喝的,我年轻时可爱得很……” “您客气了,你府上的醉仙子才好入喉哩……” “哪的话、哪的话……” “林大婶,好久不见哪!啊啊!这不是你家的小九子吗?都长这么大了……你林家的春酿还是一样好喝啊……” “您老的如意春也是一样香醇呵……” “好说好说……” 一下子,以往琼饮会上你争我夺的紧绷“咻”地消失于九重天外,互瞪敌视的眼神、巴不得对方消失的忿怒氛围消弭于执酒在手的笑语相谈问,气氛逐渐热络。 展厉言站在暗处,一边谢过同行关心的问候,一边观望此次琼饮会的景象,不由得想起爹死前交代的遗言-- 儿啊,爹想不出办法让朝廷收回咱们门上那只会招祸的匾,就靠你了…… 他办到了不是吗? “从不知一块匾竟能惹起民间这么大的风浪。”一名中年男子在两个壮汉偕护身下走向展厉言,亦出声打断他的静思。 他回头,黑眸讶然大睁。 眼前人他曾有一面之缘,是-- “无礼!” 看似护卫的壮汉这么一喝,倒是拉他回神,立刻拱手屈膝欲跪。“参见--” “免了。”男子及时拦住他,笑着环视在场笑语不绝的热闹。“几回琼饮会办下来倒不曾见过这等和气融融的热闹景象。” “这只是庶民的粗野言行,倒让皇--爷取笑了。”展厉言淡笑。 “眼前这一切值得你用传家酿酒秘方来换?”他着实不明了,商贾向来视利为第一优先,怎么能舍? “回爷的话,只要有心,多少酿酒方子都能创,从古时的麴檗混酿、单用酒麴,到如今已能自制各味酒麴,历年历代酿酒方式都有所不同,但唯一不变的是嗜爱美酒之心--” “所以甘心将方子交付良酝署,好让朝廷拔得头筹将先皇题的匾收回?” “是的。” “你这计使得好!使得妙!”举止隐约透露威仪的中年男人扬声赞道:“不但顺了你的心,也提醒--老夫一件事。” “草民冒昧,敢问--” 中年男子扬掌阻断展厉言的话,抚捻精心修剪的长须笑道:“一个姓魏的友人生前常说,为政者一举一动关乎天下民,百姓未必能体察上意,切勿因一时兴起多事扰民。看来先皇的好意倒让民间起了争斗。” 展厉言沉默以应。 “你也这么认为是吗?” “草民不敢。” 中年人别具深意笑了笑,转身从容离去。 微服出巡,任谁也想不到当今天子竟出现在琼饮会上! ※※※ 啊啊!会不会来不及? 天爷,可别让她赶不上啊! 成琼玖抱着酒坛子赶忙在热络人海中寻找熟悉的身影,眼无法穿过人群便用鼻嗅,寻找眷恋的松木香。 终于,终于在人迹罕至的树荫下找到人。 “你、你你--嗝!你你……没事吧?”奇怪?谨行说要对他不利的三个人呢?“人呢?跑哪去了?” 如入百花谷、千酒湖似,她来到的瞬间便教他被众多酒香围绕。 好不容易把持住自己,不解她为何这么着急。“什么人?” “围住你要--嗝!对你不利的坏人--嗝!”她左顾右盼。“跑哪去了?” “谁说有人要对我不利来着?” “谨行啊!他说刚见你被三个人围住动弹不得,所以跑去告诉我,要我来救你,我来了,可是坏人跑哪去了?” 坏人?“幸好你来迟。”松口气,不敢想像她真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 “咦?” “没事了,所有的事情都在这次琼饮会上作了了结,今后再也不会有明争暗斗的情况出现。” “才不信。”成琼玖皱皱鼻,小脸让酒坛挡住,仰饮一大口酒,咂舌:“你以前说过人心中有贪婪嗔念--嗝!只要有引子就会作--嗝!坏事,谁晓得哪天皇上又昏了头写了什么鬼东西又要害人抢--唔唔!”干嘛捣她嘴巴! “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的鲁莽害惨。”他低嘶,更庆幸她来得太迟。 “唔唔唔……”为什么?秀眉打起不满的结抗议。 “你喝多了。”才会又疯言疯语。 她腾手扳下他的。“哪有!” “瞧你的脸色,敢说没有吗?” “谁教你瞒我这么多事,我当然--嗝!要藉酒浇愁。” 藉酒浇愁?“我瞧你倒是喝得挺开心。”她哪来的愁? “嘿嘿……”回以傻笑后她冷不防因为想起件事皱起眉头。“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放过杨宽和他女儿?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设好这个局让朝廷收回那块鬼木头?” “你想知道?” 她重重点头。“你每件事我都想知道。” “哦?” “我虽傻,没法子帮你出主意,至少还可以听,你不能连听你说话这件事都不让我做--”说到最后,她收紧双臂抱着酒坛,一脸委屈。“我不能分忧,至少…… 也能解劳嘛--” “你为我做的比你所想的要多得多。”这样的女子要他怎么不爱不动心?真的甘心呵,甘心为她以后可能闯下的祸收尾。 搂她一同躲在树后隔开可能有的目光,他垂首贴在她耳畔悄声:“还记得你曾说设圈套这事吗?” 怀中人点了头。 “从那时起我就在想怎么样彻底解决这件事,甚至也想过要烧掉它--” “啊啊!那会犯逆君大罪耶!”这事还是他同她说的。 “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你--”他抿唇,不悦地凝了眉头好半晌,又继续道:“一把火烧了东苑库房。” 啊?她讶然回眸,见他点头给与肯定回应。“我火烧房子能让你想出什么好主意?” “藉着这场祝融之灾,再加上街坊以讹传讹,聚酒庄便有理由输了这次的琼饮会;第二步是将酿酒的方子送给朝廷,让良酝署拔得头筹,这样牌匾就能回到朝廷手中!试想,放眼天下谁敢与朝廷为敌?” 哦……她有点懂了。“那你又为什么放过他们父女俩?他们两人多可恶啊!一个埋伏在聚酒庄,一个潜入杜大人家中当起秋雨的婢女,还在杜大人面前说谨行的是非,让杜大人差一点就把秋雨许配给你而不是谨行,不但如此,每回秋雨到咱们聚酒庄她就趁机观察偷看,想找出酿酒秘方,真气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杨宽也因此丧子,何家酒坊也因为他想偷出酿酒秘方惹出的事端毁了商誉,这么做已经足够了。”那酒库里的刺客便是杨总管之子。 “那是他活该!就算是要报何家酒坊的恩泽,也用不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想杀我!” “是啊,也许这就是江湖中人的作风,为了报恩什么手段都可以使上。” “才不呢!报恩一样要有道义上是孔爹爹说的。” 说到孔令--“若不是孔世伯认出杨宽,我真无法找出幕后黑手。” 谁知道事实真相来得竟如此出人意料的简单-- 杜秋雨将贴身婢女杨小翠不寻常的举止告诉展谨行,孔令认出杨总管原是江湖中人的身分,本名叫杨宽;另一方面刺史杜大人则已早先一步不动声色差人扣押杨小翠,仔细察问下才知这阵子的事全是他们父子三人所为。 如今御赐牌匾已回到朝廷手中,再也没有谁是天下第一的问题,他们如此算计甚至为此白白送了性命也着实值得同情,再计较下去也没有意义。 但为免后患,孔令还是废了杨宽父女俩的武功,才让他们离去。 “说到底,还是你人太好,不够心狠手辣。大丈夫做事要够快够狠够准才能--啊啊,你做什么?”天旋地转啊!突然被展厉言扛上肩的成琼玖又叫又笑。 “什么快狠准?我只是商人,不是杀人不眨眼的王二麻子,需要什么快狠准?”他微斥,轻拍她俏臀以示薄惩。 她咯咯直笑:“我皮厚,打不痛。” 见展厉言似乎没有放手的打算,成琼玖索性赖在他肩膀不挣扎。 嘻!孔爹爹偷偷告诉她,展厉言私下央他老人家教他功夫,可惜他这把年纪已经来不及学,强身健体倒是勉强可以。 练了个把月下来身子骨真的比以前更结实许多,瞧,能轻松扛她上肩了呢! 当然,她也知他习武的原因,为了这件事还害她丢脸地在孔爹爹面前掉了眼泪哩! “怎么办?爱上你了耶……”唇贴着他的背,咕哝细语让自己脸红心儿跳的告白。“我爱你哦,展厉言……” 压在腰下的肩膀僵了僵。 不会吧,这么小声也能听见?“啊啊--”又一个地转夭旋,再定眼,是一堵剧烈起伏的胸墙。 一前一后,幸好她来得及反应,都没让手中的酒给洒了。 可这非眼前重要的事,他--到底听见没有?“你、你听见了?” “你说呢?”他反问。 啊,又是那种想把她给吞到肚子里的眼神,那种会看得她脸红心跳像带把火的眼神。 好喜欢他这样看她,嘻。 “我们去喝酒好不好?”瞧他皱眉,她立刻踮脚附耳:“用你上回喂我的方式,这次换我喂你哦。” 不悦立时让错愕踹到一旁。“你在诱惑我?” 她眨眨鹿眼,很努力地抛着自以为是的魅眼,虽然在他看来倒像是眼里进了沙子不舒服。 他摇头苦笑。“做不来的事,还是别做的好。” 眼睛眨得好酸……“你说什么?” “我接受你的--诱惑。”虽然他怀疑那是诱惑,还是她真的眼睛痛。“我们回庄里--” “在这儿就行了。”鹿眼噙着笑意,在他讶异回头之际以轻功将两人带上绿叶茂盛的树上藏身。 确定他坐稳,一手勾着酒坛的成琼玖才敢移进他怀里跟着坐定,四周望过一巡,满意地点点头。“瞧,这样谁也看不见我们。” 得意于自己难能可贵的聪明下,她只听见耳里一阵模糊咕哝。“咦?你刚说什么?” 展厉言哂笑,倾身附耳低语。 锵!喧嚷热闹的琼饮会上没有人注意到附近一棵树莫名其妙掉下一个酒瓮,哗啦啦白白浪费一坛美酒教泥地享用了去。 把酒言欢,对酒当歌--谁又会多心在意这点小事。 至于那莫名其妙掉了一坛酒的树-- 春风吹渡有情人,无须酒,亦能醉。 ※※※ 聚酒庄办喜事,还是两件喜事,在徐州又掀起一波沸沸扬扬的街谈巷论-- 有人说这是取“双喜临门”之意,故而在同一天办;也有人说是因为前些日子的晦气,索性办起喜事冲冲喜;更有人说是因为此次琼饮会输,怕杜大人毁婚,只好赶忙办好攀关系……各种传言也无法影响同日娶妻的展家兄弟。 只是本该洞房共享花烛夜的此时此刻,展家两兄弟正忙着-- 找新婚妻子。 “有没有看见琼玖?” “有没有看见秋雨?” 穿着红蟒袍在迥廊撞见的两兄弟异日同声道。 兄弟俩又是有志一同地摇头。 “大爷、二爷--呼!呼……”新上任的总管展武吆喝着下人寻找大夫人与二夫人,回来向主子禀报。“小的们--呼呼、呼--没找到。” “再去找!”两名新郎倌一样没好气。 “是、是是!”被吓着的展武立刻拔腿跑。 “大、大哥,难道还有人在暗地算计我们?”展谨行不由得作此想。 展厉言沉声,强迫自己深呼吸几口空气镇定,急跳担忧的心境因嗅进飘扬在空气中淡淡的月华香转变。 月下美人?黑眸倏地眯起。“同行送来的贺酒放在哪?” 展谨行愣了住,不下一会工夫,眼瞳因为领悟而睁大。“不会吧?”如果嫂子在那--“秋雨不会喝酒啊!” 兄弟俩四腿急奔西苑翠玉阁,果不其然,瞧见两位凤冠霞帔的新嫁娘,一个手里抱着酒坛,一个极力保持清醒阻止。 前者自然是成琼玖无异;后者是因被强灌酒而胀红俏颜的杜秋雨。 “嫂嫂,别再--嗝!喝了……”杜秋雨强迫自己醒着,醉眼望向大门,眼底只容得下自己的夫君。“谨行,嫂嫂一直要喝酒……呜呜……拖我陪她喝……呜……”美目掉下委屈的泪,醉酒的杜秋雨情绪不稳。“人家一直--嗝!要她别……呜……” “别哭别哭。”展谨行抱起新婚妻子,虽然惊艳她酒醉的娇态,也心疼她掉下的眼泪。“大哥,管好嫂子,别让她带坏我的秋雨!” 展厉言蹲在酒醉的妻子身前,叹气。 咦?鼻翼掀动,闻进混着酒味的松木香。 成琼玖眨眨眼。“厉言?” “你喝酒便罢,为什么拉着秋雨陪你?” “那个--嗝!你和谨行是卖酒的生意人,我跟秋雨既然是你们--嗝!你们的妻,自然要懂酒……” “这种懂法不要也罢!”展谨行失控大吼,也无法震醒怀里已然入梦的妻子。 望着娇妻,他哀悼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只能在凝视妻子熟睡的丽颜中度过。 “哪哪--”成琼玖伸长双臂环住丈夫脖子。“我--嗝!喝太多,走不动了……” 展厉言好气又好笑,末了还是顺她意,将人抱起。 舒服地咕哝一声,成琼玖调了熟悉的姿势,酣然入梦。 两个新嫁娘都睡着了,留下清醒的新郎倌该怎办? 抱着妻子与兄长并行于曲廊的展谨行,消了气之后开口:“大哥。” “嗯?” “虽然木已成舟,但我还是想问--你确定?”新婚夜搞这种事吓他们,嫂子实在太过分了。 “换个角度想,将来我们可能有两名女酒师。” “想都别想!”展谨行几乎是大叫。 无法想像!无法想像他柔弱怜爱的妻子会变成嫂嫂那样! 他……他不要啊! 《全书完》 后记 更新时间:2013-04-24 21:04:11 字数:857 酒,在言情小说里好像不是拿来浇越,就是用来畅饮,而且,大多都让男主角独享,女主角往往没份;若有,泰半是藉酒浇愁愁更愁,化作千把相思泪。 有没有视酒如命的女主角?哪个得失心疯、眼睛被蛤仔肉糊到的男人会看上一个女酒鬼? 因为这个想法,才有这个故事大略的轮廓;因为没有那样的男人,本来决定去戳瞎男主角的眼睛,但是妹妹阻止了我,她说:爱上女酒鬼已经够可怜了,再变成瞎子不是更惨? 说的好!来个峰迥路转让男主角吃个天山雪莲双目复明好了。 妹曰:“姊,天山雪莲只有增加一甲子功力的效用。” (呃……不要那么计较嘛……) 不过现代的品酒师太正式,印象中好像都是拿着高脚杯喝洋酒,鲜少见手执瓷杯啜饮东方酒。事实上,我倒觉得东方酒的酒名取得很有诗意,喝酒的方式很活泼,非常有意思,可以执杯互敬表客气,也可以抱坛狂饮比豪气;可以吟诗词、作乐曲,也可以独啜赏景慢慢饮,风情各异。 那么,换个朝代,为古代的事吧! 一个好酒成痴的侠女爱喝酒以至于变得有点痴呆,成天高来低去,不是坐在树上仰头灌酒,就是喝足了趴在地上抱着酒坛入睡--这样的一个女主角……出版社的审稿人员辛苦了,必须看完这么一个怪ㄎㄚ的故事。 喝酒本来就不是严肃的事情,不妨来些开心、逗趣的事吧,希望看完这个故事的人在看完后--记得也好,最好是忘掉(言情小说本来就不必像教科书一样死背,脑容量有限,应该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不菅怎样,只要能在过程中笑出声,就算只有“哈”的一声(打不出的喷嚏声除外),也算达到日的;三声以上,足可证我有搞笑的本事。 着书立传、名留青史,养天地正气、法古令完人……不用了,在下敝人我只要能写有意思的、自己满意的言情小说就很圆满了,人生不必太多丰功伟业作勋章来点缀,高兴就好。 有趣吗?好笑吗?看倌们,笑三声来听听如何?别是“哈、哈、哈啾!”的三声“哈”啊! 咱们下回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toptw】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